为什么要谈论神学诗学呢?
我心里想,就我自己和周围几位朋友的情况说,乃缘于对现下中国诗歌、小说、影视及戏剧等的不满:在那里,你找不到人所需要的精神。读着、看着这些作品,让我禁不住一次次脑际想起黑格尔那句有名的话:精神的东西一概离中国很远。当然,宽泛地看,中国怎么会没有精神呢?但是,黑格尔的精神指的是基督教精神,这种精神不是派生于物质、依附于物质、为了物质的,而是纯粹出于精神、为了精神、并最终回到精神,但又能成就人格、人性,能实实在在地带给人永恒,带给人今生今世永恒的价值与尊严的。很明显,这种精神中国就真没有了。当然,人们也许会说,中国有中国的精神,这也就足够了,文化是多元的,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基督教精神呢?没有这种精神,中国也五千年文明了,中国人每天日子也过了。这些也都有道理,可问题却还是有的。
一,“多”源于“一”,并归于一;若切断了同“一”的渊源联系,“多”势必终将枯竭不存。中国精神同这个“源”的远近情况如何呢?
二,“精神”可以有许多,可“真”、“真理”或合乎于真、合乎于真理的精神,即绝对性的精神岂不只有一个?习见的中国精神是真理的、绝对的吗?在精神问题上,可以只满足于仅拥有“相对”吗?那不会有问题吗?譬如,相对地看,希特勒的法西斯“精神”岂不也是一种相对“精神”?但它能否以“多元”的名义要求其合法性呢?它若合法,犹太人岂不就要遭罪了?
三,没有基督教精神中国诚然也自有文明,日子诚然也过了,可那是在怎么文明、怎么过的呢?别的不说,国人也津津乐道的“德先生”和“赛先生”等,不仅在起源上不是由中国的精神孕育出来的,即使“拿来”之后它们在这块土地上又光景怎样呢?
四,尤其是文学,它要做的是对包括人的身体和灵魂全都在内的生命、人性的无止境的寻索、开掘。这便意味着:它必须像基督教那样,信仰一个“看不见”的即无限的“神”。原因很简单:如果不将立脚点放在无限而放在有限的东西(哪怕这个东西是“世界”、“宇宙”、“存在”或“人本身”!)上,文学的探究如何可能会“无止境”呢?我们常说“文学是人学”,这自然不错。可怎么去做这门学问呢?该怎么去看人呢?从逻辑上看,人要看清自己岂不是要跳出于自己之外才有可能吗?俗话说:人自己看不见自己。可要到人之外去看的话,这个在人之外的地方又是哪里呢?“人学”其实是要从“神学”上去做的,要从神的形象和样式去看人的形象和样式的,故实际上文学怕应是“神人学”才对吧!
以此观之,如果说中国文学不能令人满意,对其之阅读带不给人精神的满足,那么,这就意味着黑格尔的话至少是值得认真对待的。在这里,也应是“兼听则明”吧,尽管他让人觉得不太好听。
因此,愚以为,神学诗学之首义当是神学。即要懂神学,知《圣经》:不知经,何以诗?这是不少朋友阅读时文时的常有之感。当然,话说回来,懂神学、知圣经者也未必就一定能写出好诗。留心其作者自称有基督信仰的诗作,这一点让人印象很深:不少诗作给人的感觉是有信仰,无诗歌;或有神学,无文学,即有了从圣经角度看无所不当的东西,但却没有了文学的美与魅力。这便引出了谈论神学诗学的另一层缘由:如何使基督信仰精神能文学地、富于诗之魅力地传达、表现出来呢?不消说,这是个诗艺问题,是关乎所谓诗学法则的问题。
那么,对这个问题,谁有发言权呢?
这让人首先想到的是诗人——当然,“诗人”在这儿是广义的,包括小说家、戏剧家、电影家等在内;这里说到的“诗”也当如是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通一艺莫谈艺”,这是这本集子里所约的各位作者都一定要是诗人的原因,且不少诗人如阿吾、李建春、周伟驰、施玮(美国)、宋晓贤和老诗人、老作家原甸先生(新加坡)等,早已是诗名盛负了,施玮更是当今“灵性文学”的倡导人。“诗学”之为“学”,是从“诗”中“学”出来的;诗学法则离开了诗作自然无所从出。在一定意义上,不是诗学家而是诗人,才是诗学的给出者。诗人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文学写作经验所做的反省,对于诗学无疑是重要的。在神学诗学构建初期,尤其在尝试以自己的创作来体现基督教精神的诗人、作家尚为数不多时,这样的诗人之谈论显然便益显重要了。
当然,诗人未必是诗学家,好诗学家也未必是好诗人,而那些伟大的诗学法则、体系、范式等的给出者,如中国的老子、孔子,西洋的柏拉图(Plato)、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则更常常首先是哲学家。说到堪称神学诗学家的,如圣奥古斯丁(St.Augstine)、巴尔塔萨(Balthasar)等,则首先是神学家。尽管他们这些人当中的许多也写诗,通艺术,如孔子、柏拉图、圣奥古斯丁,但他们都主要是以哲学、神学,而不是以诗、艺名世的。至于西方第一个写出《诗学》一书、为西方诗学奠基的亚里士多德,于文学写作上则似乎是隔得挺远呢。
这便意味着,对诗学最有发言权的,也许是哲学家、神学家,或是“诗人哲学家”、“诗人神学家”。本书所约的作者,大多数都既是诗人,又是学者,且有的更是哲学、宗教学界卓有实绩的知名学者,如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的周伟驰博士、武汉大学荣光启博士的诗歌研究,则向为业界所称道。我在想,在中国,也许最优秀的神学诗学家会是在优秀的宗教哲学家或神学家中,而不是在优秀的诗人当中产生,除非这个优秀诗人也同时是优秀的哲学家或神学家。因为恰如诗学的历史所表明的,诗学范式、诗学体系的建立有赖于相应哲学、神学的形而上学为元叙事、元话语,而这一点显然是时下中国的诗人们所较欠缺的。
若大体可以这么说,有志于神学诗学的朋友首先要留意的,也许便是圣经、神学与哲学吧。我留心圣经、神学虽也时间不算太短(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但因缺乏“听道”,心里总战战兢兢,害怕出错。我的打算是:今后好好跟着我的朋友、我心目中中国非常优秀的圣经和神学学者,合肥学院的章智源老师学习圣经,研究神学。章老师五十有余,却像大三、大四的学生那样年轻,也像大学生那样常背着背包,骑着摩托在合肥街巷穿行,为人“传道、授业、解惑”。有诗一首为证:
致智源
我多么愚蠢,
亲爱的弟兄!
要过了十年才想起询问:
你怎么总青春赛少年?
岁月的负累早让我两鬓霜雪,
时间是否已将你遗忘?
使徒一样激情,永远
俗尘不染你童子般微笑的面容!
驾摩托在都市的街区穿行,
你让人看见那位平息风和海的船长之身影!
双肩包鼓鼓囊囊,像施洗约翰
跨埃及海,经犹大的旷野,
在神州,像在加利利海边,呐喊:
“悔改吧,我的同胞,这里有可吃的书卷!”
亲爱的弟兄,
你知道我在瞎撞,像昏懵的老人。
快拉我加入你的行列吧——
大三大四的学生,
你真比天使还要年轻!
本文为《走向神学诗学:十四诗人谈》之序言。
刘光耀:年生,河南舞阳人,襄樊学院文学院教授,襄樊学院神学美学研究所所长,襄樊学院释道安研究所所长,中国文艺理论学会理事,北京上智编泽馆助学金评审委员会委员。提出“神学诗学”说,主编《神学美学》,编著《神学诗学十四诗人谈》,著有《神学与时间——神学诗学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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