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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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侯马火车站,打听好走的路线,到襄樊乘坐新开通的战备线最近。同学王祚友为我买了张站台票,并耐心传授蹭火车的优选方法:尽量坐慢车,慢车查票是从前往后赶,见查票时尽量往后走,停站时下车就往前跑,等上车时,查票员已经过去了;快车是每个车厢两头堵,逃票很困难;出站时顺着铁轨一直走就可以绕过出站时的检票口。那时候知青干一年挣的钱,还不够买北京往返的车票。傍晚,我请大家吃了一顿刀削面。乘上南下去风陵渡的慢车,我站在车厢铁门后,从玻璃窗里向同学们不停地挥手。火车开动了,同学、乡亲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仍然站在车窗前沉思。两年来,一帧帧的生活画面展现在眼前:我村的18名知青,邻村的知青,大队书记,各队的队长和我们来往密切的乡亲们,都笑着向我走来,嘘寒问暖,推心置腹……。一想到这些,心里都感到热乎乎的。在那个偏僻闭塞的农村,村民在生活极度贫困的状态下,用博大的胸怀容纳了我们,用质朴的情感教会了我们劳动和生活,用英雄不论出身的公平态度对待我们,只要你为人诚实,勤快的劳作,村民就认可你。他们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深深地烙刻在我的脑海中。而城里人却大相径庭,从大批判发展到疯狂的夺权,从言必称马列,到人类心灵中最龌龊东西的大爆发,为了置对方于死地,无所不用其极,这种社会遗害将长达百年。我当时就萌发了一个想法,用文字形式搭建一个大舞台,让我熟悉的人物都登台,毫无顾忌的表演,快畅淋漓地吐呐心声。可是耻于自己的知识量太浅薄,又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事迹,加上当时人人自危的政治局面,始终不敢落笔于纸上。当时的慢车的确是慢。大站小站,是站必停,车厢里人满为患。孩子哭大人叫,地上的垃圾足有一寸多厚,空气污浊不堪,我真不愿意走进车厢去受罪,在门口坚持吧。一共二百多公里的路程,火车磨磨蹭蹭地走了近六七个小时。一路上我根本没有看到奔流的黄河和雄伟的黄河大桥。等火车达到风陵渡车站已经是深夜了。看见大多数乘客根本不出车站,而是直接在站台上候车。见出站口没有检票员,我就走出去奔向候车室。这是一间四五十平米的房子,放着几排长椅,横七竖八睡满了人,连地上都坐满了人。我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蹭到售票窗口前。敲了半天,小窗口才向上推开半个窗缝,露出售票员那睡眼惺忪的脸。他不耐烦地问我买去哪的车票,我告他买一张站台票,他很吃惊,告诉我这儿的车站送客人从来不要站台票(的确这个车站连围墙都没有,怎么检票)。他随即就要关上窗口,我一把托着窗口,问清楚夜里两点以后还有一趟从西安开往郑州的快车,票价大概是5块多钱(具体记不清了),已经超过我能接受的极限。随手帮他拉下窗口,转身向站台走去。还是按毛主席的教导办事“进一步节约闹革命”吧!我在站台上找个空地坐下来,本想手提包里是棉花,相机只占提包的一小角,坐在上面应该是非常软乎的,可怎么这么咯屁股?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农民送给我的烙饼、柿饼、干枣、烟叶等。我原来是留给同学了,可他们还是悄悄地把一部分塞进了我的提包。正好天已到后半夜,又饿又乏,抓起来吃的就大嚼一通,直到吃的打嗝为止。在车站找了个水龙头,又痛快的喝了一通。这时候一定要吃饱喝足养好精神,因为面对满站台的乘客疯狂拥挤争先上车的场面,你如果没有超人的爆发力就想顺利上车是不可想象的。我知道出门的人要尽量做到有备无患,求人不如求自己,万事俱备不如有个好身体。在站台上问了不少乘客,谁也说不清火车到站的准确时间,细想在那个混乱无序的时代,火车晚点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只有耐心的等待。西安来的快车终于进站了,等候上车的乘客把每个车门都围得水泄不通。车门慢慢打开,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乘务员,那时很少能见到态度这么和蔼的乘务员。他微笑着对大家说:“请大家不要挤,下车的人很多,先下后上!我向大家保证,你们上车后一个座位也没有!”一句幽默的语音,让大家躁动的心情安静了许多。我不管那么许多,只按同学们教授的上车程序去做:“让开中央,占领两厢”,避免站在车门正面的位置。乘客下车时,居高临下,那个冲击力是巨大的,很容易被冲到上车乘客的队尾。紧紧地控制住车门两侧的位置,把所带的物品高高扛在肩头。如提在下方,会在拥挤中减低行进的速度,要紧贴着车厢,最好抓住车门上的构件,充分利用后方乘客向前拥挤的强大推力,瞬间扭动身体,把推力分向两侧,形成分力,将身边的人甩到身后,这叫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迅速抽身冲进车厢。上车后,果然像那位乘务员所说,一个座位都没有,只好在过道中间,靠着椅背边棱,坐在提包上,得以睡上一会儿。这个姿势累了,再趴在膝盖上眯上一会儿,终于熬到天明了,赶紧上个厕所,洗把脸,在提包里翻点吃食,准备赶下趟火车。洛阳车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蜂拥般的朝出站口涌去,几个检票员也只是抽查一下,有票的则已,没有钱买票的人,抓住了也是没有钱,被训斥一顿罢了。我随着人群顺利出了车站,马上去售票处询问去襄樊方向的火车,几番询问大概弄清楚了焦枝铁路的通车情况。这条铁路北起河南焦作,南到湖北的枝城(宜都),是毛主席考虑战争的需要搞的战备生命线。69年开始建设,动用了百万农民工,短短八个月就建成通车。可能是“大干快上”的产物,当我乘坐这条线时,还是试运行,这条铁路没有自己的客车车厢,只能借用其他线路跑完任务回车辆段待发的车厢来完成客运计划,而且是分段运行。我赶到洛阳时,开往襄樊方向的车已经发出。我得知消息,第二天上午就到车站死等,没有什么准确的发车时间,到第二天乘车还有二十几个小时,怎么打发时光呢?犹豫着,我缓步走出了车站,漫无目的的闲逛。远见对面的工地上一排农民打扮的人,用竹竿往地里戳着,时不时地拉上来看看,这极大地刺激了我的好奇心,蹲下来看他们干活。一会儿过来一个看着像技术人员的中年男子,穿着中式的黑棉袄,带着眼镜,抓起从地下拉上来的泥土反复看,和干活的农民说着什么,我赶紧凑上去和他搭讪,用非常诚恳的态度请教,并且上了一支黄金叶香烟(是当时河南的中档烟,我在车站前商店购买的)。那人用平和的口气向我介绍了他们的工作,他们是市文管所的。这里要盖大楼,在施工前必须由文物部门来探明地下的文物情况,用的就是“洛阳铲”。每平米将打4个探孔,详细察明地下各历史层面的建筑物和墓葬情况,在没有探明前,工地是不能开工的。他领我到已经探明的探孔前,每个探孔边都钉着个窄木牌,上面写着春秋到明清的墓葬,大都是白灰青砖顶,密密麻麻地叠压排列,下至地下十几米的深度。他从口袋里拿出了小镜子,放在探孔上方,用太阳折射的阳光,直照到探孔的底部,我只看到了层层白灰和碎砖烂瓦,其余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告诉我,首先是地层决定历史的年代,第二是砖的质量和形状,瓦上的纹路就能确定朝代。如果没有重大的墓葬就算了,让建筑工地自行处理了。我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年代越久远,地层会越深呢?难道改朝换代不是在一个地层进行的吗?他听完以后笑起来,耐心告诉我,大意是:你不能僵化的理解历史,历史的发展不光是人类进化发展史,而是宇宙万物的发展史。像洛阳,是历史上的六朝古都,经过文化繁荣的阶段,也经过战火的洗礼,更主要的是大自然的力量。黄河在历史上多次泛滥改道,洛阳又是伊水和洛水的两河交汇处,每次大的水灾就会带来大量的泥沙,掩埋了许多文化。经过历史长河反复雕琢,形成地下的文化层,尤其洛阳是建在冲积平原之上。也有例外,如埋在高坡或山上的古墓,经过雨雪的风化作用,可能会逐步接触到地面。至于朝代交替肯定是在一个地层面上,具体的考古断代,一定要有出土文物作证。不管出土多么贵重,多么精美的器物,只能代表当时的工艺水平,最主要的是要有文字,有的时候几段文字,甚至几个字就能改写一段历史。历史往往是胜利者写的,片面的扩大自己的成就,不能反映历史的全貌,现代人过低的估计了古人的智慧,而且永远不可能展现历史的本来面目!再权威的史学家也只能了解某段历史的梗概。不管是他的学究气质,还是我对历史知识的贫乏,总之,他对历史的理解,他的思维形式让我折服!我们的交谈至到他们收工吃饭才算结束。他嘱咐我到洛阳一定要看看博物馆,白马寺,龙门石窟,尝尝黄河大鲤鱼,当地的烩面,按照他的思路去寻找洛阳文化特点。黄河大鲤鱼在大馆子确实有,但吃完鲤鱼我就得把裤子留下,河南烩面的价格还能接受,但没有体会到他所说的那个味道,可能是那个缺油少盐的时代造成的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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