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县-徽州府衙图
4月13日，人民日报刊发的题为《地名是我们回家的路》一文引起强烈反响。这是否就意味着徽州复名指日可待？恐怕没那么容易。行政区域的划分与命名是政府行为。根据《安徽省地名管理办法》，县及县以上行政区划的命名、更名，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提出，逐级上报，经省人民政府同意后，报国务院审批。年以来，徽州复名的呼音从未间断，可“黄山”屹立不倒。徽州复名究竟难在何处，有何破解之道？本文试图从政府思维层面作一个初步的探索，以期抛砖引玉、团结力量，共同将复名大业推向前进。
一、徽州复名对各地（政府）的影响
（一）安徽省和合肥市
黄山市更名为徽州，安徽省政府或许不那么乐意。一方面，黄山市改名（复名）为徽州，是间接承认了当初主导徽州地区改名黄山市的不妥之处。另一方面，真正的徽州归来，省政府着力包装的“新徽州”何去何从呢？
在百度的合肥市地图上搜“徽州”两字有上百个地址结果，比较著名的有徽府茶行、徽商银行、徽州小学、徽商故里、徽州人家、徽州画校、徽州第一楼、徽州食府……俨然有产业集群的即视感。若其都有徽州渊源倒也无可非议，但实则非也，拿徽商银行来说，它由6家城市商业银行和7家城市信用社联合重组，这13个省辖市居然不包括黄山市（徽州主体）。原来这个“徽商”已经悄然由“徽州商人”化身“安徽商人”。
安徽的简称是皖、合肥的简称是合，可他们偏爱这个“徽”字。年创刊的安徽日报社旗下都市生活报取名《新安晚报》，年合肥市政府推出的交通服务APP取名“新安通”。新安实际上是徽州的古称和别称。年安徽省质量技术监督局发布了《徽菜标准体系表》，“徽菜”不再是“徽州菜”而是“安徽菜”，就连位于合肥市蜀山区的“安徽纪念园”也对外简称“徽园”。
令徽州人痛心疾首的大范围“以徽代皖”现象，被徽州人称为“泛徽”，“泛徽”广泛存在于安徽各个市，以省会合肥最为典型。想想也不难理解，徽州的闻名程度和文化内涵远胜于其他文字符号，与其花大力气打造一个全新的品牌，不如“拿来主义”，用现成的。可是地域文化有其赖以生存的自然与人文土壤，“泛徽”严重扭曲了徽文化的形象，对公众造成极大误导，是对徽文化的严重伤害。徽州山多地少，所以建筑物致密，马头墙的造型便是出于防火考虑，房屋的富丽也靠精巧的木石砖雕体现。青山绿水中的粉墙黛瓦、马头墙，蔚为壮观，把它们硬生生地移植到以盆地、丘陵为主的合肥便黯然失色。建筑既如此，更不用提那流淌在徽州人血液里“十户之村，不废诵读”的儒风与谦和大度低调内敛的气质……
自徽州地区更名黄山市以来，“徽州”作为地名基本就消失了，纵然有“黄山市徽州区”也无济于事，毕竟只是仅有10万人的市辖区。既然没有徽州，这个地名便是公共的了，反正“安徽”也有个“徽”字，合肥又是省会，干脆拿来用吧！但《商标法》规定“带有欺骗性，容易使公众对商品的质量等特点或者产地产生误认的”不得注册为商标，同时也规定“县级以上行政区划的地名或者公众知晓的外国地名，不得作为商标”。可一旦“徽州市”重回安徽版图的话，“泛徽文化”将举步维艰，必然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几家欢喜几家愁。
分析到这里，安徽省和合肥市的态度不言而喻。在这样的前提下，试问，如果黄山市政府向省政府提交复名申请，会很容易通过吗？这里用的是“如果”，实际上黄山市方面又会怎么想呢？
（二）黄山市
黄山市（政府）对复名一事的态度有些暧昧。曾经有省长信箱号信件要求为将黄山市改为徽州市，将黄山区改为县级黄山市并搬迁区（市）政府，将徽州区拆分，岩寺划归歙县，其他地区归屯溪、休宁，将休宁县改为休宁区。黄山市民政局拒绝了该建议，把原因归纳为一句话：地级黄山市成立后有大成就，所以当初决策正确、符合市情、群众拥护，不应调整。
这个回复透露了三个信息，一是市里拥护省里的决策，二是群众也拥护，三是区划和体制不能变。其实这个回复可以进一步解读。
首先，省长信箱理应交由省政府各委办局及各地市人民政府办理，由安徽省民政厅回复更为合适，交由黄山市政府的下设部门回复耐人寻味。省政府或许认为这种事犯不着亲自回复，丢给所在地方政府，既能规避不必要的麻烦，又能知晓黄山市对此事的态度。也因此，黄山市方面回复时，先歌颂领导、后表扬自己、再应付群众，套路挺不错。但文中那句“设立地级黄山市是国务院、省委省政府……”，总觉得有几分暗中推诿的味道：省里推给市里答复，市里说是省里让做的。无论怎样，既然省里把信件甩给市政府，黄山市政府的目标便不是解决事情让群众满意，而是营造一团和气让省里满意。理性的人都会这样做，也不用苛责。
关于这篇回复后文还有更深入地讨论，还是先讨论一下黄山市更名的利害关系吧。
年民政部颁发的《地名管理条例实施细则》规定，人民政府不驻在同一城镇的县级以上行政区域名称，其专名不应相同……不以著名的山脉、河流等自然地理实体名称作行政区域专名。所以，襄樊市更名襄阳市后，因市政府在襄城区，所以原襄阳区更名襄州区。假如黄山市复名徽州市，市府正常情况下应继续驻屯溪区，所以市改名后徽州区就得改名，怎么改？较真的话，黄山区也要改名，怎么改？徽黄二区若改为县，会直接损害市级政府的利益，在保留市辖区管理体制下，用什么名字或引发一场小规模的内部纷争。
黄山市政府在打造“黄山”的牌子上花费了巨大的成本，作为一个典型的旅游城市，虽然境内有众多景区，但这些景点仍然是“黄山为中心”的，呈众星拱月之势，对外宣传也通过黄山市这个地名对这些景点进行了捆绑宣传，借黄山的东风，这些景点可以获得稳定的客流。若徽州复名，这些景点一定程度上与黄山“解绑”了，游客若不知这些景点与黄山毗邻，还会把它们列入行程吗？以徽州之名重新对这些景点进行包装宣传时，将面对很多不确定性因素。前面也提到，合肥的“泛徽文化”已经发展到一定规模，徽州复名后，面对一个已经被扭曲的形象，又会怎样？
不难看出，黄山市政府面对黄山与徽州两张牌子，也是举棋不定，在没有确定一定能成功的时候，决不敢轻举妄动。市委市政府对省委省政府也有所忌惮，要求复名会引发“拨乱反正”的猜想，要是后面一步棋没走好，在百姓这边还吃力不讨好。既是历史遗留问题，想必不会有人敢去动这个雷区，这也是人之常情。
（三）歙县、徽州区、黄山区
相对于黄山市（徽州）的辖区县，内部问题则要轻微很多。
歙县一直作为徽州府的府衙所在地，以徽州自豪，至今仍保留着大量的徽州遗迹，尤其以坐拥徽州古城为徽州正统，若徽州复名则徽州牌子更响，自然愿意看到。但市府若仍驻屯溪区，会不会失落？
徽州区在年徽州地区行政区划调整时，从歙县划出岩寺镇、潜口、呈坎等地新立，守护着徽州最后的地域名片，前文分析过，徽州复名则徽州区须改名。牺牲“小徽州”换来“大徽州”，会不会失落、抵触？在未来的发展中又如何寻找自己的定位呢？
黄山区的前身以太平县为主体，一直以身居黄山脚下为黄山正统，也是第一个以“黄山”作为县级以上行政区划的地方，历经了计划单列的县级黄山市的辉煌，又经历过事权上缴、旅客中心旁落的痛苦，虽小富即安，但身居黄山市北部、黄山北麓，却与黄山北站无缘，若复名后被个别古徽州人指责为血统不正，顶着徽州的帽子是何滋味？徽州复名后，若继续叫黄山区，现在远离黄山区的黄山（火站）站和黄山（高铁）北站名不副实，地级黄山市消失造成的游客涌向黄山区，会不会引起市政府所在的屯溪区的反对？若不叫黄山区，感情上能接受吗？
不过，徽州人自古以团结著称，懂得顾全大局。笔者相信徽州内部的小矛盾会很容易解决，不会构成什么大问题。综合分析来看，笔者认为，徽州复名主要需要省、市两级政府的魄力与担当，尤其是省政府。当初成立地级黄山市，有特殊的历史背景，现在已去30年，政府和百姓的思维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地级黄山市的历史使命或已完成，也该退出历史舞台了罢。黄山市更名为徽州市，不是“拨乱反正”，而是审时度势对地名资源进行的有策略的利用。
二、徽州不能复名的借口与驳斥
（一）地级黄山市名字没有问题，不需要改
前文曾介绍过的黄山市民政局说道（蓝字为全文）：
设立地级黄山市是国务院、省委省政府为理顺严重影响黄山保护、制约黄山发展的管理体制而作出的重大决策。国务院于年11月27日批准设立省辖地级黄山市，建市20多年来，黄山市现代国际旅游城市建设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就。建市以来，齐云山、花山谜窟等徽文化景点申报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屯溪老街申报为全国唯一的历史文化保护街区，将十余处遗存申报为全国重点文化保护单位。黟县西递、宏村作为“皖南古村落”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使黄山市成为全国唯一拥有两处世界遗产的地级市。现在，黄山市已成为一个以黄山为中心，以徽文化为特色，妙绝风光与灿烂文化交相辉映的“黄金旅游区”。
针对多个“黄山”地名问题，根据国务院有关地名管理文件的规定，已经通过采取注明路标等措施加以妥善解决。市政府根据国务院《地名管理条例》有关“地名保持稳定，可改可不改的一律不改”的规定，就对三个冠有“黄山”地名的使用作了规定：即在使用“黄山市”时注明“(屯溪)”，在使用“黄山区”时注明“(原太平)”，在使用风景区时写明“(黄山风景区)”，以示区别。经过二十年来的运行，地名混淆问题已基本得到改变，效果也是比较好的。
综上所述，黄山建市以来的发展成就表明，成立地级黄山市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黄山市的行政区划管理体制，是符合黄山经济社会发展的，也是得到群众拥护的。我们认为目前不宜进行区划和管理体制的调整。
这段回复前文曾简要分析，其实认真推敲则有些破绽了。
1.逻辑混乱。
我们不否认地级黄山市成立以来取得的成就，那么如果把地级黄山市成立作为事件甲、黄山市取得了成就作为事件乙，那么问题来了：甲乙事件之间有因果关系吗？至少我们没有从文中看出。先问一句，齐云山、花山谜窟等徽文化景点申报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黟县西递、宏村作为“皖南古村落”申报为世界文化遗产，申报成功是因为它们所在的市叫“黄山市”吗？再问一句，如果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甲事件对乙事件的作用是加强还是削弱呢？这么说吧，如果当初是叫“徽州市”，如今黄山的发展、徽文化产业的发展会不会更好？
2.标准模糊。
“前所未有的成就”，这是自身纵向比较，如果横向比较一下呢？九华山和黄山一样，都是5A级山岳型著名风景区。池州市和九华山脚下的青阳县未因九华山而改名。然而，九华山旅游经济快速发展、营业收入一举超越黄山风景区：年黄山和九华山的营业收入分别是1.84亿元和1.04亿元，年，两者的营业收入分别是18.19亿元和48.46亿元，九华山远高于黄山，而且从发展趋势看，九华山和黄山的差距可能会进一步拉大（叶维根，《恢复徽州原名有利于黄山区域经济更好发展》）。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一个母亲长期不给孩子吃肉，别人质疑，她说：孩子自吃素以来，长高了20公分哟！其实呢，孩子比同龄人要矮一大截了。
3.缺乏证据
回复中说“地名混淆问题已基本得到改变，效果也是比较好的”“也是得到群众拥护的”。地名有没有混淆，应该游客说了算，群众有没有拥护，应该群众说了算，在这里，居然是市民政局说了算！先不说别的，就火车票上印制的“黄山”，游客能知道这是哪里吗？只是标注一下本地的路牌就把地名混淆问题解决了？什么可以证明群众拥护？每年各级两会关于黄山地名的提案建议从来没有停止，难道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不足以代表群众意见了吗？
（二）改名带来的改名影响太大，耗费不必要的财力
4月14日，黄山市民政局局长朱学军就此接受人民网安徽频道采访时称，更改市级名称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作为民政部门，将深入调研，尽早提出建议。
当然，这种没有明确时间表的“承诺”可以不用当真。怎么个“深入调研”、最晚什么时候提出建议都没有明确表态。在公文中，对于不想做、不好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通常采用这种措辞。官员的无奈，百姓也能理解，但百姓还是对徽州复名翘首以盼。
有人指出，地名更改后，各种地图、公章、标牌、标记、牌匾以及各类证件、印刷品都要废弃重印，成本高昂。其实成本论是最站不住脚的，且不说证件的长期时效性及印刷品的逐步消耗更替，就让我们看一下安徽省近几年来的行政区域变更吧。
年8月22日宣布撤销地级巢湖市，原地级巢湖市所辖的一区四县分别划归合肥、芜湖、马鞍山三市管辖，史称“三家分巢”，涉及四个市的行政区域重大调整。无独有偶，年底，国务院批复同意对安庆市、铜陵市、六安市、淮南市部分行政区划进行调整，调整内容复杂，涉及四个市。
5年内，安徽省政府对包括省会在内的8个市的区划进行了调整，总共才16个市，可以说把半个安徽省都动了一遍！如果如此大刀阔斧地改区划都没觉得麻烦，为何将黄山市更名为徽州市就觉得不便呢？是不是有点站不住脚呢。
说白了，语言艺术博大精深，徽州不复名有一千个借口，徽州该复名也有一千个理由，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各有利弊，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站在全民族的角度来看，抛开地方既得利益不说，徽州复名显然是利大于弊的，做与不做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决心去做罢了，是不是？
三、徽州复名的误区与纠正
在徽州复名的过程中，有两个重要误区需要纠正，在此不由感叹，复名如此艰难，为何还要内讧？
（一）版图问题
所谓版图问题就是徽州六县合璧的问题，爱徽人士提出，应收回绩溪县、婺源县，让这两颗徽州遗珠重归徽州大家庭，使徽州版图完整。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也是太过理想化，不太现实。基于这个观点，“复徽帮”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为“改名派”，主张黄山市就地改名、版图不变，一派为“完璧派”，主张黄山市收回绩婺后再改名徽州市，两派偶有争论，各有道理。
其实相关方面最喜欢这样的局面，两派相互打起来了，他们就省心了。如果“完璧派”可以战胜“改名派”，那就更好了，一个只涉及一个市的小问题上升为涉及三个市、两个省的大问题，这么“重大”的事情更需要深入调研、充分研究、谨慎推进了，这个问题便可以无限制地拖下去！
所以，笔者在此呼吁大家保持理性，徽州问题由来已久，不是始于，所以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越是想毕其功于一役，越容易打败仗。不妨先把名字改过来，等徽州重放光芒的后再往前计议。
（二）徽太问题
徽太问题即徽州与原太平县（现黄山区）的关系问题，实际上也是版图问题的另一种表现。基本上，“改名派”认为太平县本身被徽州管辖了近百年，历史上跟徽州关系密切，划入徽州大势所趋，“完璧派”认为太平县不是古徽州一府六县，太平的旅游重镇、黄山正山门汤口镇是徽州的，让太平县把汤口留下归入宣城市吧。
可以负责任的说，因为黄山整体性不可打破的铁律，太平县是不可能划归宣城或独立建市的了，历史是不能倒着走的。所以关于黄山到底是太平的还是徽州的，也不用争了。对于“完璧派”笔者也想说，版图问题不应该成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遇到了就搬到路边搁一下吧，中国各个历史文化名城（如苏杭扬）、包括中国自己，版图都一直在变，从未停止过，试图把徽州定格在某个历史瞬间，既不可能也没必要。徽州也是在国家版图变动中从无到有的。希望所有盼望徽州复名的人能够理性对待这个版图问题。不是版图不重要，只是现在没到讨论的时候。
综合本部分内容的讨论，笔者建议暂时搁置绩婺二县，先将黄山市更名为徽州市，同时将徽州区更名（比如岩寺区，本文不讨论这个问题）、黄山区更名（比如太平区，本文不讨论这个问题），设黄山风景区管委会作为市政府派出机构（设想，本文不讨论这个问题），其它区划名称保持不变，未来的徽州应该是涵盖“国家级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地域范围（即现在黄山市加上绩溪、婺源），不再让徽州文化四分五裂，真正的将徽州文化生态保护起来。
四、结语
说到这里，鄙文也要接近尾声了。植根于徽州山水人文的徽文化是全世界的财富，包括徽州儿女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用心呵护她。徽州复名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徽文化，也是为了理顺黄山周边混乱的地名，我们要有耐心，有策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将目标分解，步步为营，逐步实现梦想。从长远来说，即使成功复名，后面还有更艰巨的任务。
徽州民俗：休宁得胜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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