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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蒙元成就的一个民族

如果现代人“穿越”回元朝,一定要想好当什么人。在那个等级分明的社会里,不同人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世界征服者史》、《史集》、《成吉思汗的继承者》、《多桑蒙古史》等多部史书中,均记载了这么一段轶事,让你对此有所了解:

从汉地(原作契丹,即北中国)来了一班戏子,在元太宗窝阔台面前演傀儡戏。戏中角色有各个国家的人。其中有一位老人,长髯,缠着头,被系在马尾上拖着走。窝阔台忙问此是何人,答曰一个叛乱的穆斯林。窝阔台一听,立即下令停止表演,并命人从宝库中取出从报达和不花刺等地运来的金银珠宝、阿拉伯马及其它珍贵物品,同时又取来一些汉地货物。

皇帝说:“最穷的大食穆斯林也有几个汉人奴婢,可没有一个汉人大官拥有一个穆斯林俘虏。这就是造物主的智慧,他知晓世上各族人的等级和地位。这也符合成吉思汗制定的法律——一个穆斯林的命值四十巴里失(指金锭或银锭),而一个汉人的命仅值一头驴子。所以你们怎么能拿穆斯林当笑料呢?你们的行为本应受到惩罚,但这次就饶了你们,走开吧,以后再不许这样做了。”

在这起事件中,窝阔台抬高回教徒、压制汉人的做法,可谓十分“赤裸裸”。而在国家政策上,蒙元帝国为了维护对广大汉人的统治,不惜采取民族分化政策,把国人分为四等: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回回人属于色目人这一等级,并且在31种色目人中文化程度最高,有时,元人甚至把回回人当作色目人的统称。

大元帝国对回回如此偏爱,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而这种现象也并非毫无意义,它至少为中华大地再添了一个新民族——回族。

从俘虏到将军

蒙古人为何偏爱穆斯林?故事要从头讲起。

公元年至年,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开展了人类史上的一项壮举——西征。蒙古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向西,攻城略地无数。而据说每破一处城,他们的善后方式都极其简单粗暴——屠城。

不过蒙古兵的快刀下也有人留下。公元年,成吉思汗攻下中亚的花剌子模后,即命技师工匠单独聚在一起,愿意投降的人一律免除死罪,遣送蒙古。攻下撒麻耳干城,又取工匠三万人,赏给他的儿子妻子和大将们。公元年,攻下玉龙杰赤时,除了将10万工匠遣送到蒙古当奴隶外,居民统统杀死……

蒙古人生产力低下,缺乏工匠,因此他们所需要的手工业品,主要靠外族人提供。在中亚诸国,穆斯林工匠闻名世界,宋人徐霆即道:“回回百工技艺极精,攻城之具尤精。”所以在西征过程中,大批穆斯林因为一技之长而幸存,并随大军一路东迁,最终来到后来的蒙元帝国。

穆斯林的百工之中,最厉害的要数“攻城之具”。当蒙古人远征波斯时,发现当地有一种威力无敌的大炮,炮身是木头所做,所用弹石重达一百五十斤,射程近四百米,落地时能砸地七尺深。这就是后世闻名中外的回回炮。

元世祖忽必烈登上皇位后,对南宋展开大举讨伐,却在襄阳、樊城遭到十分顽强的抵抗。襄樊战役始于至元五年(年),但迟迟不得突破。据《元史》载,至元八年(年),忽必烈遣使波斯,向宗王阿不哥征调回回炮匠能手,希望能借其高超的技艺,制造出攻城利器。

接受这项使命的,是西域人阿老瓦丁及其弟子亦思马因。二人千里迢迢举家迁往元大都。第二年冬天,他们的大炮研制成功,并奉旨在大都五门前试射。这种用力省而威力大的巨石炮,让忽必烈十分满意,遂厚赐二人衣物、绸缎,并命他们带着回回炮赶赴襄阳前线。

至元十年()正月,回回人新研制成功的巨炮对准了襄阳城的东南角。这个位置,是亦思马因在细心观察襄阳地形后做出的选择。结果大炮一发,一炮就射中了襄阳谯楼。关于当时此炮惊天动地之效果,《元史》里不惜笔墨:“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声如雷霆,震城中。”……于是城中大乱,不少人偷偷溜出城来投降。宋将吕文焕见大势已去,也只得纳城归顺元军。波斯史家拉施特的《史集》也记载了这一转折性的战役,并指出参加这次战役的还有三位大马士革回回炮手,他们是阿布伯克、伊卜拉欣和穆罕默德。

可以说,正是回回炮一声炮响,敲开了襄阳城的大门。而襄阳城破,南宋之亡指日可待:至元十一年(年),元军渡长江,阿老瓦丁以回回炮助战。亦思马因的儿子布伯也随军渡江,并在长江北岸布置炮阵地,打得宋军舟船尽没。至元十二年(年),元军攻常州,也是用回回炮打城,据说曾让“寺观楼阁,尽为之碎”……回回炮之威力,让南宋王朝恐惧和羡慕,朝廷遂下令边郡仿造回回炮,无奈大势已去,败局终难挽回。

可以说,在元灭南宋的关键性战役中,回回炮功不可没。元帝国甚至设立“回回炮手军匠上万户府”,秩正三品,专管回回炮手和军匠。

回回人不仅能造大炮,打仗也十分了得。东迁的回回人中,不少人以军士身份参加了蒙古统一中国、征伐亚洲的战争。讨金、并夏、降大理、灭南宋及征安南、日本等等,均有大量回回军士的身影,其中一些人以赫赫战功获得高官显爵。比如回回人札八儿跟随成吉思汗出生入死,灭王罕,平西域,更曾独率亲军,夜袭金人,使得金中都大乱,迁都汴京。于是札八儿被授予黄河以北铁门以南天下都达鲁花赤的要职。

凭着高超的技艺和战斗力,原本作为元军俘虏的回回人,渐渐成为蒙元军队的重要组成力量。

回回巨商的海上事业

元至元十三年(南宋景炎元年,公元年),又一位回回登上了历史舞台。他叫蒲寿庚。这一年冬,他叛宋降元,极大的影响了蒙元帝国的历史进程。

综合史料记载可知,蒲寿庚先世是侨居占城的阿拉伯商人,南宋前徙居广州,总领诸蕃互市。后来因为战乱,蒲氏家族家道衰落,蒲寿庚的父亲便迁居泉州,以经营香料为生。蒲寿庚从小耳濡目染,极具商业天赋,成年后经营海上贸易,很快便拥有了大量海舶,成为泉州首屈一指的大海商。当时南宋政权正值内外交困之际,统治者希望能从海外贸易中增加舶税,以维持庞大的支出。于是约在宋理宗淳佑五、六年间(一年),蒲寿庚被任命为泉州市舶使,从此提举泉州市舶司,管理着泉州诸港的海外贸易和有关事务。

此后,蒲寿庚一路官运亨通,风光无限。景炎元年(年),他升任福建招抚使,却逢天下大变,元军攻下临安(今杭州),南宋恭帝降元。忠于宋廷的大臣们不甘亡国,遂护送宋恭帝的哥哥、年仅7岁的益王赵昰逃到福州,拥立为帝,是为端宗。是年十一月,元兵又攻破福州,小皇帝和他的一班大臣们只得逃入海上,往着泉州方向前进。

据《宋史》记载,当宋帝的舟船来到泉州时,蒲寿庚前来拜见新帝,并恭请皇帝暂驻泉州,不想被大臣张世杰一口拒绝。这时,有人认为回回豪商蒲寿庚难以驾驭,应扣留蒲寿庚,使蒲无法控制自己的大量海舶,张世杰不听,把蒲放了回去。不过转眼间张世杰又因舟船不足,掠夺蒲寿庚的舟船和货物。蒲大怒之下大开杀戒,血洗宋宗室、士大夫和淮兵,和宋廷彻底决裂。端宗无法在泉州立足,只得仓皇逃往潮州。同年十二月,蒲寿庚投降元朝。

按照《宋史》的说法,蒲寿庚叛宋,很大原因是张世杰处事不当所致。不过也有史料指出,蒲寿庚早有贰心,当皇帝驾临泉州时,他竟“闭门不纳”或“闭门拒命”。

无论历史的细节是怎样的,结果只有一个——蒲寿庚叛宋降元。而这一变局的后果,则是蒙元政权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海师。

自蒙古起兵之日起,无论是西征还是南侵,基本上都是陆上作战,没有海军可言。因而当元军攻破临安后,南宋残部才可护送着小皇帝从海上南逃,先福州,后泉州,再潮州。元军没有海船,无法在海上展开追击,只得望洋兴叹。而蒲寿庚一降元,元军便有了大量的海舶可调,大元帝国的海上之师遂正式成形。而有了泉州这个造船基地,元军还能不断扩大海师。至此,海上主动权落入元军之手,元海军一路追击南宋残部,直至崖山海战,终令南宋最后的势力烟消云散。

蒙古皇帝的实用主义

回回商人蒲寿庚被后世视为南宋叛徒,但他的确是元统一中国的功臣。而他对大元的功劳还不止于此。降元以后,蒲寿庚便为大元的海外贸易操起了心:从市舶司的建立,到制定《市舶条例》;从奏请皇帝册封海神妈祖,到鼓励人们海上航行,都是蒲寿庚苦心谋划的成绩。于是大元帝国刚统一中国,便赢来了海外贸易兴盛的大好局面。

蒲寿庚的成功,可谓是宋元鼎革之际回回商人的一个缩影。

早在唐宋时期,中国和阿拉伯帝国就建立了良好的通商关系。大批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波斯人来到中国,居住在各个通商口岸,从事商业贸易,其中一部分人更是留在中国,成为后来回回民族里的一部分祖先。

当蒙古西征,中国和西亚诸国同属一个蒙古帝国时,回回商人的生意做得更加畅通无阻。元代文学家许有壬在《西域使者哈只哈心碑》里记道:“我元始征西北各国,西域最先内附,故其…大贾擅水陆利,天下名域巨邑,必居其津要,专其膏腆。”也就是说,当时的回回商人在中外各个贸易要地都占据了重要位置。正因为有实力,回回商人才能在宋元鼎革之际,给政局以巨大影响。不少回回商人如蒲寿庚一样选择投靠蒙古人,从而被蒙古人委以重任。

更重要的是,与轻商的中国历代王朝不一样,蒙元帝国十分重视商业。元初,蒙古人生产力十分低下,不擅长农业,也不懂商业,甚至不知赋税与理财为何事,他们真正擅长的只有畜牧业,故而十分依赖商人。元朝建立后,为了扭转连年战火造成的国库空虚,遂从商业上下手,把金、银、铜、铁、盐、茶、水银、矾、铝、锡、酒、醋以及对外贸易统统收归国有,由政府专营。然而大权在握却不会做生意,就不得不招徕商人经营,政府从中抽利,于是许多善于经商的回回商人便与官府合伙,为蒙元帝国积累了巨额财富,并把持了元朝的海外贸易。

回回商人如此能干,自然要受到大元帝国的优待。早在元初,回回商人就不用纳税,他们中有一部分人还承包商税,扮演了亦官亦商的角色。据学者杨志玖等人的研究,回回人在元代基本上或长期享有免除差役的特权,而且长期享有免交包银的待遇……这无疑为回回商人提供了一片自由自在、大有可为的天地。

不止商业,高超的科技和文化艺术,也是回回人在蒙元帝国生存的资本。成吉思汗西征所灭的穆斯林国家,有的原是阿拉伯帝国的一部分,比如花剌子模、报达国(巴格达)、苫国(叙利亚)、京城大马司(大马士革)等等,大都刚经历了一个辉煌灿烂的阿拉伯文化时期,拥有深厚的科技与文化积淀,这对于落后的蒙古人来说,十分具有吸引力。

法国社会学家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LeBon)曾评价:“蒙古人敬重科学家,不亚于塞尔柱人。公元一二五九年,旭烈兀汗曾召阿拉伯最优秀的科学家到他的宫廷去,并且在麦拉额建立了一座伟大的模范天文台。旭烈兀汗的哥哥忽必烈,曾将巴格达和开罗两城的科学家所著的天文学书,传入他所征服的中国。现在我们知道,中国的天文学家特别是郭守敬,曾由那些天文学书中获得他们的天文学知识。”

的确,与中国历朝统治者不一样,落后而谦虚的蒙古统治者更加务实,他们对商业、手工业、科学技术等采取前所未有的重视态度,这与儒家社会重农抑商、君子不器的价值观迥然不同。而在这些领域,回回人往往拥有骄傲的天赋和资本。所以他们在大元帝国“混”得不错,就是自然而然之事了。

当回回人走向政坛

强大的经济基础,必然奠定优越的政治地位。回回人中的佼佼者开始走入宫廷,理国财,收国税,参与宫廷事务。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的阿合马,就是一位炙手可热的理财高手。

忽必烈初登大宝时,因为统治重心南移到汉族地区,遂大用汉人,学汉法,治理汉地。不过他一心重用的平章政事王文统后来参与叛乱,深深的打击了这位新君。于是忽必烈开始考虑重用色目人尤其是回回官吏。更重要的是,当时忽必烈面临着与南宋的战争,开支浩繁,富国的渴望十分强烈。于是阿合马就顺理成章地登场了。

阿合马是中亚费纳喀成(今乌兹别克共和国塔什干西南、锡尔河右岸)人。根据波斯史家拉施特的《史集》等记载推测,他出身寒微,只是一介平民,很可能是一位商人,在成吉思汗西征时被俘。但他与忽必烈后来的妻子察必皇后一家过从甚密,于是在察必嫁给忽必烈时,阿合马以陪嫁人的身份一同入宫,得以有机会亲近未来的皇帝。

忽必烈继位不久,阿合马就被任命为领中书左右部兼诸路都转运使。中书左右部是中书省下的属部,左管吏、户、礼三部,右管兵、刑、工。都转运使则是各路转运司的总长官,管领各路钱谷、盐铁等事。这样一来,阿合马已总管中央和地方的财政事务了。新官上任后,阿合马即为元廷敛来第一笔财富。忽必烈大喜之下,又为阿合马升官加薪,提升他为中书平章政事,即宰相,并兼管国家财政。

阿合马到底有何能耐呢?综合各家史书记载,阿合马的理财大计,主要包括以下几项:兴铁治、开矿产以给国用,增盐税及茶叶专卖,括户口以防隐漏逃税,官卖铁铜器以取利等等,总之,以“富国”为第一目标。这样的理财措施,在短期内为大元积累起巨额财富,却招来“与民争利”的指责。比如当时的文臣张文谦就弹劾阿合马道:“阿合马当国,榷民铁为农器,厚其值以配民。”官铸农具卖给农民本无不妥,但任意抬高它的价格就的确是与民争利了。

不过客观的说,与民争利有时乃情势所迫,因为忽必烈的开支实在惊人——一方面要对南宋作战,一方面要应付宗室的侵扰和威胁,后来又要东征日本,西伐缅甸,连年用兵,耗费巨大。而且按照蒙古制度,对宗室诸王、后妃公主以及勋臣,皇帝每年都要例行赏赐,称为岁赐,所费不菲。这一系列巨大的经济缺口需要填补,阿合马也只有广开财路、多方搜刮了。为此,他曾上奏忽必烈,劝皇帝节省开支:“国家费用浩繁,今岁自车驾至都,已支钞四千锭,恐来岁度文不足,宜量节经用。”而据《元史》等正史记载,阿合马也曾有减免赋税的措施,尤其是在地方遭遇天灾之际,只是这方面的作为被时人和后世忽略而已。

总之,阿合马的理财手腕和成就,对元朝消灭南宋、统一全国起到了巨大作用,却遭到蒙汉群臣的强烈抨击。汉人臣僚如张文谦、许衡、崔斌、崔彧等抨击他横征暴敛,而蒙古大臣、右丞相安童则对其擅权跋扈的行为极端不满。再加上阿合马本身也私德有亏,多有贪污受贿、损公肥私、强取豪夺等行为,因此在民间的口碑也不甚理想,只是由于忽必烈的信任,才得以稳坐高位。直到一位叫王著的青年揭竿而起,才打碎了阿合马所拥有的一切。

王著是一位年轻的千户长。《元史·阿合马传》称其“素志疾恶,因人心愤怨,密铸大铜锤,自誓愿击阿合马首”,可谓是一位为民除害的义士。而马可波罗则称,王著因母亲和妻女被阿合马所辱,愤恨之极,誓杀阿合马报仇。无论是公愤还是私怨,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事件按着王著的计划上演了。

至元十九年三月十七日(公元年4月26日)夜,王著会同一个自称有秘术的“妖僧”高和尚,聚集80多人,号称皇太子真金还都作佛,又遣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令枢密副使张易发兵若干,在此夜会聚东宫之前,并召阿合马来觐见太子。阿合马依旨赴约而来,并未见到殿下,却等到王著为其量身打造的大铜锤。王著打死阿合马后,挺身请囚,毫不畏惧,临刑前还大呼:“王著为天下除害,异日必有为我书其事者。”

阿合马被谋杀,忽必烈震惊不已,找人亲自询问,结果获悉阿合马的种种劣行,勃然大怒曰:“王著杀之诚是也。”而按照《史集》的说法,阿合马死后,忽必烈感念其功,命隆重厚葬。然而40天后,他得知阿合马曾把商人献给皇帝的一颗大钻石据为己有,不仅大发雷霆,还令人掘墓戮尸。

阿合马虽死,但国不可一日无理财之人,取而代之的是汉人卢世荣。然而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因未能实现裕国利民的承诺而被诛。在此之后上台的是藏族人桑哥,而他所倚重的党羽中竟有不少是回回人。

其实在整个大元帝国时代,回回人总能在理财部门中占据重要位置。比如沙不丁,乌伯都剌,赛典赤赡思丁和伯颜祖孙,泰定帝时的宰相回回人倒刺沙等等,都是元廷倚重的理财能手。但除了赛典赤等少数人外,这些理财能手大多名声不佳。可以说,在一个儒家传统深厚的国度,这几乎是必然的现象。

儒家文化重农抑商、重义轻利。南宋学者王柏曾道:“三代以下,所甚急者富国强兵而已。富国强兵必以理财为本,而儒者不屑为。夫理财而不用儒者,其害不可胜言失。”儒者不屑于理财,即使勉强上任,也难以展开手脚。而蒙元统治者需要会理财的人,以满足对财富的巨大需要,因此重用回回人成了必然选择。

在中央为皇帝理财的回回人,大多身居高位,不少是以左、右丞相或平章政事等宰相身份兼任理财之事的。而在地方,回回人也在军政部门中多占要职。比如地方最高行政机构行中书省,以平章政事为实际首长。而在元代的十个行省中,据学者杨志玖统计,除湖广行省外,其他行省都有回回人任平章政事。

回回人如此受蒙元统治者的重视,自身实力过硬是重要原因,但有一点不容忽视,即蒙古人的统治需要。杨志玖对此曾有精辟分析:“生产落后、人口稀少的蒙古人要统治经济发达、历史悠久、人口众多的汉民族及其他民族,就要借用处在汉民族以外的愿为蒙古人效力的外来民族的力量,来加强统治,防止汉民族及中国境内其他民族的反抗。臣服于蒙古统治者的穆斯林,就是作为最主要的外来民族而被蒙古人加以利用的。”

元时回回遍天下

蒙古统治者不仅重用回回,有的甚至改宗伊斯兰教。

蒙古人起初信仰萨满教,然而随着东征西战,版图迅速扩大,原始的萨满教无法再满足统治的需求。年,忽必烈随萨迦派新教主巴思八受戒,皈依佛教,喇嘛教遂在元代宫廷和达官显贵中声望日隆。然而当忽必烈之孙元成宗继位时,他的一个从弟、安西王阿难达却改信伊斯兰教,在蒙古宗室中掀起轩然大波。

阿难达的父亲忙哥剌是忽必烈的第三个儿子。至元九年(),忽必烈将忙哥刺封为安西王,镇守唐兀之地(今宁夏、甘肃、陕西、四川等地)。忙哥剌去世之后,由阿难达袭位。

按照《史集》的记载,阿难达信仰伊斯兰教实属偶然。据载,阿难达出生时,忙哥剌正忙于征战,遂将阿难达托付给当地一位叫蔑黑贴儿·哈散·阿黑塔赤的中亚穆斯林抚养。从小耳濡目染,阿难达遂把伊斯兰教当作了自己的信仰,并能流利背诵古兰经,写得一手漂亮的阿拉伯书法。当他继位后,他还使手下的15万蒙古军队的大部分皈依了伊斯兰教。

一个蒙古王爷成了穆斯林,看起来是机缘巧合。但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这几乎是“命中注定”。因为安西王统治的唐兀地区,正是从西域进入中原的交通要道,所以分布在这片土地上的回回人非常多,以至于忙哥剌曾命人每年将回回历颁给这一地区的回回人使用。在这种环境影响下,蒙古王爷改信伊斯兰教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不过一个蒙古王爷和他的15万部下改信伊斯兰教,对蒙古宗室的信仰实在是一个挑战。《史集》和《多桑蒙古史》记载了接下来的巨大风波。据载,首先告发阿难达的是他自己的部下。此人跑到元成宗处抱怨道,阿难答经常在清真寺礼拜和念诵《古兰经》,命令蒙古儿童施行割礼,并且使大部分蒙古的军队都皈依了伊斯兰教。

成宗一听,忙派人去劝说阿难达改信佛教,但遭到阿难达的拒绝。成宗又把阿难达叫到宫中,当面劝谕,仍毫无成效,遂恼羞成怒,命人拿下阿难达,囚禁在天牢中。但不久之后,元成宗的母亲、太后阔阔真出面劝道:“你登位已经两年了,而你的国家还没有巩固,阿难答有很多军队,并且唐兀地区的那些军队和居民都是木速蛮,并虔诚地信仰伊斯兰教,不要让他们的军队和居民变心,那可真不得了,你不宜强迫他,让他自己选择自己的信仰和宗教吧。”成宗听了母亲的劝,释放了阿难答,让他重新“上岗”。

阿难达得以从风波中全身而退,并非侥幸。在他背后,是蒙元帝国日益强大的穆斯林势力。正如前所述,通过从军、经商、百工技艺甚至做官理财等途径,回回人已在元朝逐步站稳了脚跟。从中央到地方,回回人都占有极大的势力和举足轻重的地位。朝廷许多重要部门都设有回回译使、令史、椽史等职,更设有回回国子学、国子监等传播回族文化。在中央,一个个回回理财能手大展拳脚;在地方,大元的商业几乎被回回人控制。而阿难达所控制的西域至大都商道,更是回回人的重要分布区域。为了不激怒庞大的回回群体,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任性行事了。

除此以外,元朝的宗教宽容政策也不可忽视。蒙古统治者虽下令所有蒙古人改信佛教,但他们对于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都比较尊重。忽必烈曾云:“诸国所奉大预言人有四,曰耶稣基督、曰摩诃末、曰摩西、曰释迦牟尼,彼皆礼之,而求天佑。”很有点神多不怪的意思。在这样宽松多元的宗教氛围下,皇太后和元成宗的包容,就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了。

然而阿难达躲过此劫,却没有逃过接下来的灾难。年5月,元成宗死后,阿难答在与成宗之子海山的皇位争夺战中失败被杀。不过阿难达虽然失败了,但他仍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有资格争夺皇位的穆斯林。

皈依伊斯兰教的蒙古王爷不止阿难达一个,其他的还有金帐汗国(钦察汗国)汗王别儿哥及月即别,伊儿汗国的汗王台古塔尔及其后代,东察合台汗国(天山南部)的汗王及其后代……

今日的回族中,一部分人具有蒙古血统,保留着部分蒙古习俗,被称为“蒙古回回”或“回回蒙古”。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即是当年的蒙古王爷及其部下演变而来。然而王爷改宗伊斯兰教影响虽大,毕竟不是常态。蒙古人与回回人的通婚,才是回回中蒙古血统的主要来源。不仅蒙古人,汉人、畏兀儿人也多有与回回通婚者。原则上说,回回人不和非伊斯兰教之人通婚,然而有时却对汉人等实行片面通婚,即娶汉女而不婚汉男。这种片面的通婚关系,成为回回人中其他民族血统的来源,也是回回人中国化的重要途径之一。

当回回人随着蒙古人的西征,和横贯亚欧的大商道来到中国,他们或从军,或经商,或经营百工行业,其中相当一部分人在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他们原本是不同国度甚至不同种族之人,但身临异域,却因为共同的宗教信仰和日益密切的婚姻关系而逐渐融合。再加上蒙元政权对他们的包容和重用,一个新的民族——回族遂在大元帝国横空出世。

在回族诞生的过程中,还有一事至关重要,即回回士兵的屯田壮举。东迁而来的回回士兵,除了随蒙古人转战征伐,驻戍边地,护卫京师外,还进行了屯垦荒田的事业。灭宋之前,元代屯田本是战时政策,是为了保障军饷,服务战争。而当海内混一之际,屯田并未停下来,反倒成了一项长久的国策。

日久天长,屯田的军户渐渐脱下战甲,忘记了自己的士兵身份,定居在屯垦之地,形成一个个村庄。由于回回在蒙古军队中的分量,这些村庄中有不少是回回士兵及其后代聚集的村落。直到今天,在西北、西南和中原一些元代回回人的屯垦区内,仍保留着大量的“回回营”、“回回村”、“回回寨”、“回回凹”及“纳家屯”、“拉家屯”等村落名称。

当越来越多的回回人拿起农具,辛勤的耕耘在这片土地上时,他们真正的在这个国家落地生根。正如现代著名回族学者白寿彝先生所说:“自从回回在中国有了耕种的田地,就在封建社会的中国生了根,成为和中国人民不能分开的一部分。这和过去来中国的阿拉伯波斯商人的时代,是大不相同的。”

注:

本文原载于《中国遗产》杂志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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