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已经不反文化了,
文化太小,我直接把语言超越了。
“废话”做的事情、我写作的目的
就是让我的语言变得没有意义,
它没有意义了,哪还有文化呢?哪还有含义呢?
比如说痛是什么,是一切关于痛的解释,
我都把这些消解了就不会有痛了。
人类如果达到了这一天,真的是抽刀断水水不流。
90年代:下海以及北漂
林东林:上个世纪90年代,“下海”基本上成了一个社会化的行为,第三代诗人中很多人都下海了,你也下海了,当时做什么?
杨黎:我是年下海的,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新闻叫“非非整体下海”。四川那时有一个报纸,叫《四川经济日报》,其中有一个栏目叫《信息时报》,我就做这个生意。那时候其实还可以,也没什么电脑,信息有一定的价值,我负责宜昌、沙市、襄樊、十堰四个地方。下海对我来说就是脱胎换骨,但最后也没有脱了胎、也没有换了骨。当时假装脱胎换骨,但是实际上对我来说还是很紧张,一个人噔噔噔敲门走进去,跟对方说我是谁谁,我来找你做什么什么,我觉得好难。现在想起来简单,当时觉得好难。
靠下围棋做了一笔生意那是偶然,我还有一种偶然,就是走到哪去都有朋友帮忙,那时候仿佛全国都有我的朋友,到了宜昌有一群朋友,到了沙市有一群朋友,十堰有一群朋友。实际上,我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人,我们的同事也都不知道,他们说杨黎是干吗的,走哪去都有一群一群的朋友,他们不知道我是一个诗人。诗人在哪都有好多朋友。
做生意对我没什么影响,说对性格有影响是假的,做的时候是有影响,但不做了又恢复了。到现在为止我也不想接触陌生人,像今天这种和外人吃饭的方式我都很难受,我怕你难受,我觉得你还可以,但是我就不行。做生意那个时候容易喝醉,我想多喝两口,把自己打开,在生意场面上也没打开,也没有变成一个外向的人,还是不行的。那个时候虽然做生意,但是写诗是主体,每天主要是写诗、谈诗。做生意对写诗也没什么影响,而且平时不做生意干什么,不可能天天沉醉在诗里去,还是得有其他事情做。
林东林:后来,我知道你们先是一起做了个广告公司,不过没多久也各奔东西了,后来你和何小竹出来又做了另外一家?
杨黎:对,实质上应该是一个CI公司,一个搞策划的公司。但我们没有那么专业,只是有点天赋。而且中国还没有养成那样的市场关系,你给我说几句话我就要给你钱。事实上,我们要做很多实际的事才能有一点报酬,所以很难做,没有挣钱,但也没有亏欠。后来公司不做了,蓝马跟我们闹了矛盾,这个话说起来复杂,一句话就是几个朋友闹矛盾,吉木狼格回西昌了,蓝马自己干了,公司刚要挣钱那个时刻我们就分手了。
跟他们分手以后,我跟何小竹就出来办了一个广告公司,这个公司就挣钱了。那是我挣钱最多的时候,但是也没多少钱,因为我们的公司是一种红帽子公司,就是假集体,不是那种纯粹市场经济的。年左右,这个广告公司也不做了,不想做了,因为生意环境不成熟。不做生意后,我当时还有一点钱,最后彻底没有钱了,就去了北京。
杨黎在电影《借客》中饰演“马爷”
林东林:很多诗人那个时候好像一下子都去了北京,或者像候鸟一样,在外地和北京之间奔波,说说你的那一段北漂岁月。
杨黎:我年去的北京,一开始写剧本,就帮别人当枪手写点东西。比如说谁接个剧本,给两万块钱,分给我五千让我写,我一看内容还可以,反正几万字,就接了。
这种搞的少,后来我就做书(出版)了,在张晓波那儿,因为做枪手也不保险的,做书至少每个月都有收入。张小波的凤凰联动,我前后一共去了两次,大概有四年左右,中途加在一起具体工作的时间也就一年多。我在那做总编辑,对不起张总,真的没有做出得意的书,不过真不怪我,因为张总比我能干固执,他说按他的路子走,我的路子基本上都没有展开。他做的书主要是社科类和文学类,这两类比较多,我那个时候就想做漫画类和生活类,还专门找张3联系了好多画漫画的,购买了一些漫画版权什么的,设计了一些漫画,做跟当时市场稍远一点的书,因为我知道这个市场会好,就这么简单。
后来事实证明,那个市场的确很好,但是不属于我的,还是别人的。包括后来生活类的,我想做的也很早。都是单纯从市场上考虑的,不能从文学角度考虑,那没道理。
林东林:在北京的时候,你还搞过一次“极限写作”,把自己关到一个房间里写东西,写完一个月才能出来。那件事在当年还有很多报道和传闻,但是你怎么没坚持几天就跑出来了?
杨黎:那是年底年初。没有给我什么钱,钱在哪儿?那是我吹的而已,就是给了我两万块钱。我给他说给我两万,黄岩什么也没有问,就给了我。我把钱给我家里寄回去,我说我就不出去了,就两万。他本来有一个很大的工作室,当时他有点钱,给我也搞了一个工作室,我就在工作室里吃、住、写东西,要待一年。
跑出来的原因有几点,说到这儿我也想谈谈。我的失败很可惜,这个策划是很成功的,但为什么失败了?第一是我当时刚好处于跟王小菊闹分手,我不想分,因为我不想因为有点什么事再折腾了;第二,我的合作伙伴开始落实了,因为我整个已经策划了,就是把我关起来这件事是假的,那必须是假的才具有价值和意义。后来就出了问题,那一天是2月5号,王小菊过生日,我说要出去给她过生日。他们说你叫她过来不行么?我说专门出去过一趟生日没人知道,北京那么大,给女朋友过生日谁知道。
他们说要是知道了怎么办?他们很紧张,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事实上我在里面一直在做假的,我有一个手机,和外面是有保持联系的,我的手机没钱还是没电了,就让他们帮我办理一下,结果手机不还我了,我当时觉得太可恨了。他说这是你规定的,我说我可不可以不干了?把门一开我就出来了,因为门是我自己关的。即使这样也还是可以挽回的,但那个老板、投资人他们都觉得已经很成功了,没有你杨黎也一样可以。他们都不知道,成功是因为我杨黎才成功的,如果你关个傻子在里面没人会去注意的。
他们后来另外关了一个人进来,就彻底失败了。我出来了,然后也彻底失败了,真是差一点就成功了,我现在想起来很后悔,因为当时国内媒体已经达到了沸点,马上就开了,我再坚持十天半月或者一个月效果就不一样了,如果达到两三个月,那就是世界级了,但我当时是一气之下,也是面子上抹不开。手机只是一个由头,根本上是理念产生了冲突。我的理念很简单,我就是要骗全国人民,因为我觉得该被骗,全国人民很坏,你们觉得把一个人关起来很好玩吗?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所以我就反过来骗你们,你能骂我什么?骂我骗你,为什么骗你?骗了钱还是骗了你什么?骗了你感情,你为什么有这种感情?你把一个人关在里面觉得很高兴,是你不对。
多年来我人生中如果有一件事情是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我坚持下去就行了,我在里面是很舒服的,每天写作,有人陪我喝酒,每天都在喝酒,只是我不出来而已。虽然我在里面没女人,但我也可以有办法有女人,只要他们配合我一下,而且我也没到想女人想疯了的地步。而且我当时安排好了,过了春节我就信教,基督教或天主教都行,上帝说一个人不能独处40天,那是《圣经》规定的。我就是这么一个行为,出去再告诉别人是我骗了他们,让他们觉得被骗了。他们不被骗谁被骗?他们就是坏心肠,所有好心肠的人都劝我不要干这个事情,所有坏心肠的人都欢欣鼓舞!
“废话”写作:语言和诗歌
林东林:那你做“废话”是什么时候,“非非”都不做了,又出来做“废话”?最初是一种什么样的考量?
杨黎:年,“废话”跟“非非”没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是我做的,一个是蓝马他们做的。只能说里面有一个流派,这一组写诗的人,从我到吉木狼格、小安、尚仲敏,甚至到后来的何小竹,他们写的这一路诗歌更现代性、更口语化了,用标签来说话,就是这几个特点。我没有说出来要做废话,我是办了一个“橡皮”诗歌论坛。而废话是偶然的。年,我们编一本《诗年选》,当时书都编好了,让我写序。上一次(《诗年选》)没人写序,用的是韩东的文章,这次何小竹要我来写,我就主要是阐释我的观点,我已经很成熟了,因为90年代我就把那个《杨黎说:诗》写出来了,我就把这个观念再次推广出来,写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当时我也没想到用“废话”这个词,何小竹跟我说就用“废话”,用别人骂我们的话,所以就用了这个。我想也行,这样带有很强的挑战性,就用了“废话”这两个字,写《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我的观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展示出来,那个书后来没有出,文章就发表了,后来不胫而走了。再加上了有一个网络的“橡皮”论坛,这样一个圈子,就构成了所谓的写作氛围和形态,这就是“橡皮写作”,“废话写作”也是这样构成的。
林东林:你的这一套诗歌理论,可不可以讲是源自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观念?而且事实上你曾经十分推崇过他。
杨黎:不能这样讲,我在提出个人理论时还不知道有这个观念。我年后接触的维特根斯坦,年才开始具体看维特根斯坦的书,我的理论最早是在年就提出了雏形。我就提到,它(诗)的形式是语言,它的材料是语言,它的目的是语言,这个三段论。比如说形式,诗使用的也是文字形态,语言使用的也是文字形态。文字形态在世界方面代表着语言和言语,在诗歌方面代表着诗歌。它的形式就是语言,也是使用了同一种材料。它的目的也是语言,只是它要超越语言。我很早就提出了这个想法,在“非非”里虽然我的文字不多,但多多少少也浸淫着表达了这个意思,甚至我还提出“诗歌就是能指的独立宣言”,这是一个比喻,很丢人,但事实上我那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其实,我跟“非非”一直是离心离德的。我对“非非”的崇高评价就三个字,就是“超语义”,但后来我发现蓝马的超语义和我的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的超语义是创造更新的语言,而我不想(也不能)创造新的语言语言。语言就是现实形态,它说出世界,包括我们。所以我们还是不一样,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这种思考就出现了增长,思考也越来越多。实际上我在年就写了《声音的发现》,这篇文章我到现在都没有把它完,因为我觉得等于就是个大纲,还没有完善,我准备重新写一写,现在一直没时间,我想等静下来之后,再把这篇文章写完,这个就是我对诗歌与语言的关系的认识。
林东林:那你原来所认为“语言即世界”,现在变成了你所说的“语言先于世界”,那算是对自己以前观点的否定了?
杨黎:对,那个是在语言的角度说的,“语言先于世界”,是语言说出了这个世界。这就相当于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到底是物质先于意识还是意识先于物质?我现在认为的“语言先于世界”,就是以前的世界是被语言说出来了而已,我是对“语言即世界”的超越,不叫否定,以前的我也还是认定,“语言即世界”,语言在前,世界在后,对它还是有一种超越的。实际上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说了,从诗歌的角度讨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东西是语言说不出来的,任何被说出来的都是真实存在的,这是一个前提。这个话我以前说了,可以查到,现在说“语言先于世界”只是把它更加具体化和细节化。
林东林:“废话”的一帮诗人曾经都云集在北京,诗酒风流,快意恩仇江湖中,那时候你们在北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杨黎:也不是全国都有,刚好有几个,就比如说我、张羞、张三、张四,乌青还在成都。我去了以后干了一件事,就是写《向毛-主-席保证》,花了三个月,实际上我到年以后才真正待在北京,没东走西走。那时候日子过得比较幸福,我住在光熙门北里,每天就是写《向毛-主-席保证》,写了也没贴出来,《关起门想要睡觉》那个贴了。我每天写三千字,写完就出来喝酒,喝了酒就回去睡觉,睡醒了起来上网,乱七八糟的玩一阵子,到了天亮又睡觉,中午起床了又写,写完又去喝酒,周而复始。那三个月很幸福,幸福感来自哪里?写作、喝酒、交友,每天在网络上,网络上冉冉升起朋友一群一群的,身边还有几个兄弟一起喝酒,每天都有成就感,一副长篇逐渐生成,多愉快的事情!
林东林:但是,也有人说你们一群“废话”诗人像诗歌的邪教组织,严格地遵循废话理论对真正的自由的写作是一种限制和伤害,甚至韩东也这样讲过。后来关掉“橡皮”是不是这个原因?
杨黎:不是,关掉“橡皮”的原因只有一点,就是我们都在做生意(图书),“橡皮”办起来对我们是有影响的,老板看了也不舒服。因为像张三、张四、张羞、吴又,还有很多人,整个公司都是我们的人,如果这个网站办起来,目的是要干嘛?就把它关了。
“废话”对其他人的写作也不会有伤害,没有。讲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如果世界上有一万个写诗的人,我就影响了3个人,但另外个人是受谁的影响?说他们生活在自由的环境中,他们敢跟我谈自由吗?全部是在传统美学、传统文化的束缚之下,戴着镣铐不以为耻。而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方向,就被说成是教条,他们所有人都在教条之中,在“百花齐放,百家花争鸣”的教条之中,我认为都是一群弱智。我在“废话”提出来的主张对他们也不是限制,不是,我需要他们都这样做,限制是对的——我没强制他们割包皮,但我告诉他们割了包皮有好处,你经常过性生活就会发现,做的更久!
林东林:你怎么确定自己的这种诗歌主张是对的,这种植根于个人的文学和写作经验真的就具有普遍性吗?
杨黎:因为我是割了包皮的,我告诉你割包皮是对的,割包皮是科学依据,我不能说我是科学依据,但我提出想法难道是错的吗?我就应该永远不提出想法?那我遵循什么原则写作?都跟我说遵循心灵的自由,你有吗?你有心灵吗?你有自由吗?什么叫心灵的自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全部都是在用比喻,我告诉你用比喻是错的就成为教条,你用比喻就不教条了?所谓的古人说赋比兴就是对的,我说“比”就是错的,难道我就错了吗?你说这个世界讲不讲道理,都是一群傻子,所有反对我的都是一群傻子。
甚至到后面就有坏人,说我是邪教,共-铲-党指责任何人都是邪教组织——它才是最大的邪教组织,你们都是共-铲-党留住的狗东西,你为什么不用一个新的词语指责我,为什么用“邪教”?目的就是要把我打入发-轮功,把我抓起来!当时我就决定了,你可以骂我妈,但你不能把我推向深渊,你干脆说我建立非法政党,说我建立“废话”搞组织推翻共-铲-党,那还更快一些!根本没道理,仅仅是一群诗人而已,我可以告诉你,“废话”诗人里真正能理解我的也没两三个人,哪有人?真有这么好的事我睡着都笑醒了。
林东林:“废话写作”对其他诗人追随者有意义吗?“废话”的主张是你提出来的,跟你自己的写作经验有关,你现在成了“教主”,有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觉?
杨黎:对任何人都有意义,现在意义已经呈现出来了。实际上我反对了一种东西,让每个人都知道每种神圣的东西都不一定正确,我杨黎就不用比喻,所谓的文采就是要建立比喻,我们现在都知道比喻是一个很低劣的东西。但是谁先站出来反对呢?我啊!排比也是,不要用排比了,这个就连贾平凹都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政府工作报告》写得好就是因为总用排比,但是一切修辞手段都要成为我们反思的对象,至少要怀疑和反思它们,你为什么总是要用修辞手法才能把文章写出来呢?为什么不用就写不出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觉我一点都没有,而且我甚至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认为人类最终还是会修辞到生命结束为止,反修辞是没有获得胜利可能性的。我现在发现,实际上计算也是一种修辞,今天我们也谈到算法,我说上帝比我们伟大,就在于他比我们算的更远。实际上,包含在内部的还是修辞,所以实质上我们是自绝于人类——但只有最伟大的东西才自绝于人类。依附于人类干什么?只有自绝于它你的自由才能呈现出来,依附于它你就只有成功,没有自由。但我们为什么要自由呢?这是我迷惑的,我为什么要自由呢?所以我现在不劝人为善,也不劝人怎么写,我只是说我想这样写,你们可以不这样,但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所有神圣的东西都是瞎说,永远记住这句话就对了。
我的理念就是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不认真,一切都好了。医生为什么那么恐怖?他太认真了,现在英国为什么那么恐怖,也是太认真了,要公投,要脱欧,脱不脱欧没那么严重,脱了欧世界也跨不下来,不脱欧也拯救不了世界,不要那么认真。要知道为什么活着,今天开玩笑说了一句话,真的是人死不了时更胆小,他怕意外死亡。
林东林:你原来一直是反文化的,但是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废话”是不是客观上也在建立一种文化?
杨黎:我现在也反文化。没有,这是你们想的,我现在已经不反文化了,文化太小,我直接把语言超越了。“废话”做的事情、我写作的目的就是让我的语言变得没有意义,它没有意义了,哪还有文化呢?哪还有含义呢?比如说痛是什么,是一切关于痛的解释,我都把这些消解了就不会有痛了。人类如果达到了这一天,真的是抽刀断水水不流。
那么多人都在建立意义、建设诗意,我不是反对诗意,我是从源根上解决一个问题,这是我的梦想——所以说比喻是了不起的,我也在进入这个环节之中。你问我是不是在建立另外一种文化,我没有,我想做到一点,就是把它简单化,消解它,不要那么认真,我现在唯一能达到就是不要那么认真。我每天写一首诗、几首诗,我现在随时想写就写,只要我有空我就写,我提笔任何东西都变成诗的了。我觉得追求好就是一种病,所以我不追求好。这个行为本身也没意义,写也没有意义,但是至少有一点,它是对这个世界有冲击的。下一步我想努力达到的就是消解它们的好、取消它们的标准——这个好像是人类共有的一种追求。我正在做,有一天会在这个点上有所突破,把标准消除了。
林东林:你写诗歌,也写小说。事实上,也有不少诗人写小说。诗歌让你的小说跟其他人的小说,有什么不一样?
杨黎:是。小说我还写得不好,有点一样,我想达到一种不一样。最近这部长篇小说我还没拿出来,写完两三年了,年我住在北京写完的,戒了烟写的。这个小说有差异,其他小说还是有点难,还是有痕迹。事实上我有一个观点,我的长诗就是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就是长诗,我觉得就是要跨界写作、跨越式写作,没有诗歌和小说的差异。世界上只有两种写作,一是写作本身,一是应用写作,一个是传达意念的,一个是不传达的。比如说“东林,你到哪儿”,这个东西有什么意思?只是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到“小房子”酒吧,我在那儿等你,完了。所有的语言,一点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但是诗歌的写作恰恰相反,我说的话,它的意义效果是没有了,但这个话本身是存在着的,我追求的就是这种写作。不是说我一定要把它写的像一个什么小说、像一个什么诗歌,这种划分对我来说不成立。我比较推崇的是像乌青他们的写作,比我还更极端一点,我毕竟是个老年人了,总害怕别人觉得我写的不好,要先成熟地表达自己的功力和能力。
林东林:你的诗集,从《小杨与马丽》到《五个红苹果》,再到你现在每天都在写的诗歌,有一脉相承的地方吗?
杨黎:我写的东西都有一脉相承的地方,这是必然的。人,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如果你有一个点,你是会冲着这个点去的,无非接近的多和接近的少,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如此而已。但是一个人要彻底的不同还是很难的,这个难是因为它是没有意义的,你彻底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彻底的是什么?比如说开始写诗写的很差,他和我们就彻底不同,你一旦写到一定的时候就没有彻底不同这一说了,否则就是你写的没有达到你最真实的程度。从《怪客》到我现在写的诗歌,它们都有一脉相承的地方。
林东林:你的小说《向毛主席保证》为什么不出版,自己坚持只印了本?你之前的书也有这样的情况,就是放弃公开出版,自己做独立出版,像《打炮》那本书也是。
杨黎:它是这样的,《向毛主席保证》是被耽误了,开始人家是要出版的,因为我一直坚持,就是不准改书名,那就出不了。后来我改了名字,有人说也不出了。我就觉得太烦了,就自己做吧,那时候刚回成都,也很缺钱,我就干脆卖贵一点换成现银。
我当时也想好了搞一些策划,三百块钱一本,只做三百本,大陆简化之版永世不出,我死了以后都不准出,英文、德文、法文都会出,台-湾、香-港都会出繁体字本,但是大陆简化之版永远没有,我只出三百本,你们买了就可以增值了。我是5月7号出的,但还没有搞成就遭遇了5·12(汶川大地震),我不可能再做书的宣传,我觉得好为难,所以整个宣传后来就没做,即使这样我还是把这个书卖完了,换了整整年的生活费。
书我自己卖完了,但是它的增值效果、轰动情况没有实现,我觉得我可以努力,至于到底能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后那本书的升值空间实现了,有人买的是一千二、两千一本的,后来美国国家图书馆买的是八百块钱一本,这个效果还是产生了。
唯一的问题是对外的翻译,到现在也没建立起来,原因究竟在哪儿?我想一个就在影响度,另外还在于现在的汉语翻译要挣钱,要寻求一种预先支付,也挣名,主要是挣钱,一开始没有这个条件,那我就再说了。一本书,我个人认为可以不管它,它有自己的命运,它怎么成长的和我压根没有关系,因为我只知道一点,就是它无法被淹没,因为都已经被知道了,知道了它的命运的转折点,看到自己奋斗了,其他的跟我没关系。
《打炮》只要改了书名就可以发(出版),但那真的不一样,第一是向官-方-体-制的妥协;第二是名不正言不顺,换了名字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滑稽;第三,打炮有什么错?你得为这两个字打抱不平,能做不能说,那是什么东西?!后来我想出版了干嘛,自己发也一样。我很讲究信息的原生态,我认为它就是信息的原生态,能长大就长大,长不大就这样,它永远死不了。一千年以后如果这个世界还在,有人从网上打捞起来发现原来还有这个东西,很好很差那是后来的事,我也不在乎。
我个人是处于一种写作状态的发展之中,还没有到整理故旧的时候,也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
女人、性、语言和生死
林东林:在你还是一个童年和少年时,你说你是一个比较内向和腼腆的人,那一个人的时候多吗,自己都做些什么?
杨黎:小时候不多。10岁以前我都会看书了,看书多,也下象棋,一个长者教我下象棋,自从他教会我后就从来没赢过我。从此我在附近就是一个天才,以神童身份出现,捧着很厚的一本书读或者下象棋,干一些大人干的事,其他就跟小孩一模一样。还有就是想女人,我很小就想女人,我第一次结婚6岁,玩游戏过家家,抚摸了对方身体,但是我不行,如果我行两个人就搞了。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搞,第一你硬不起来,第二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果我都知道了就把别人搞了,就是两个人脱光了抱着。
林东林:那到了长大之后,等你第一次发生真正的性行为,大概是什么时候?
杨黎:18岁过生日那天,女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那是真正的性行为,我说的打炮那句话是真实的。年8月3号,我生日,我女朋友比我大,她教会我的,教了好久差点对我没有耐心。然后谈恋爱,两个人不管走到哪儿我都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的,她就是一个女神。因为她,我一回家就手-淫,拼命手-淫,但我一见了她就变得很老实,她比我大两三岁,但也不是很成熟,只是一步一步勾引我,勾引成功以后第二次见面又这样了,她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我的女神,这完全是命中的东西。跟她在一起时,我遇见了另一个女孩,见面第一天我就强行干那个事,但在她的拒绝下一直没干成,反复反复,最后终于干成了,她就成了我的第一任女友,正儿八经的,同居了的。
跟那个所谓的女神,虽然我们之间有一次,但从接吻到亲密什么的,每一次她就觉得你该怎么样,但第二次见面我又恢复到一个小男孩的样子,她又得重复一次,都对我差点就要绝望了。我跟她一起走去外边,乱搞点什么东西就很拘谨,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因为她主动,我就变成这样了。我们分手也分的很奇怪,我们本身都有一次了,应该有无数次,而且那时我跟另外那个女的已经有了,我就想面对她时该怎么办。她到我们家来,碰到这个女神,女神看到她来了就赶紧走。分手时,女神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你不叫我,我就再也不来了。”我说好,我真的就再也没有叫过她,就这样分手了。
她把我当男朋友的,但我永远把她当成女神。我感觉跟她之间是不对等的,可能就源自于第一次出手是她,而不是我。但我有那么强大的男性意识吗?也不一定,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我小时候是耍过女朋友的,当坏人时虽然没有搞,但是搂搂抱抱都有,主要还是年龄还小,年龄大一点想搞了好像机会又不好,反正是蹉跎到18岁才开始。
林东林:站在现在的角度而言,大家“可以做不可以说”的那个事情你怎么看,就是你怎么看待“性”这件事?
杨黎: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讲,我认为这是很简单的问题,就是一个荷尔蒙的作用;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就是人类文化体制建立的一种曲线;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它也有一种体验,但是不重,真的不重,并不会影响到我精神上,因为我认为它对我来说就是简单化的事情,就像我饿了要吃饭,绝对是动物性本能。但事实上,它被带入了两个人的环节之中,成为了一种社会性,因为它是需要两个人来做的一件事情。
比如有两个女人,我跟其中一个说这个月我是你的。但今天另一个到了发情期,她没男人,让我帮她,我们搞一把那是一种快活,她也快活,我也快活,搞完后可以分手彼此不认识。我们伤害了谁?伤害了什么?为什么我和她就不能搞?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言语修辞手法是最最拙劣的,道德也是修辞里最差的,有什么道德?你和我搞了,不说出来永远没人知道,它就不存在社会性。我跟别人搞了跟你说了,你为什么要生气呢?那是你没道德还是我没道德?我背叛了你吗?我在外面很饿了,别人给我一碗饭吃——我今天发情,都发情了、排卵了,今天不搞不行,你为什么叫我克制,我克制就是为了把这个东西献给你吗?我没有伤害你,我还爱着你,难道你觉得你自己搞的不好,他搞的好,我今后就思念他不思念你了?那就不是道德问题,那就是经济学问题了。
再比如乱伦,乱伦有什么错?它唯一一个错误就是会生孩子,但我们搞了不生就行了,我搞了我妹妹、姐姐,我们在玩一个游戏,我们快活,并没有伤害第三者,也没有伤害这个世界,也没有创造一个畸形,我们到底违背了什么呢?你说在哪一点上违背了?
道德根本就是一个虚有的、虚假到极限的东西。自由双向选择就是唯一的,否则就是强奸。当然也包含了很多社会因素和虚假成分,掺杂更多的比如说社会地位、经济条件,是因为他不是搞一把,是要搞一辈子,那就变质了。如果仅仅是搞一把想那么多干吗呢?除了阳痿之外,那是生理上拒绝,但是实质上如果没有更多的社会环节也真的可以无所谓,比如他有洁癖,洁癖是一种病,也可以没有洁癖。她说我真的好想,我可以帮你一把的,没问题,我硬不起来是我心理原因,觉得你脏,觉得你丑,这也不对。
这只是你在性关系上带有了其他的价值比较,事实上没有,就跟我们在这儿坐着玩,一个人说过来我们下一盘围棋,我不能因为你下的臭就拒绝你,你下的好臭,我不想跟你下。但是我说我很想下,换个模式,你在哪儿指,我给点钱,对不对,弥补这种情况,人也是。你说假设我们说某某,我在想,以个人的形态,如果他是干干净净的,主要我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我有性洁癖,那如果很干净,如果她很需求,实际上女人在很需要的时候是很美的,她散发出一种荷尔蒙的东西,你作为一个男性会有反应的。但问题上,她的思考会变成有后续结果,从此要怎么样,从此会怎么样,从此会不会就被怎么样,那麻烦就出来了。这个麻烦我承担不起,我就要拒绝,所以还是非纯粹性的,纯粹性的东西是没有的,但是社会上的人他们都不纯粹,并不等于他们是对的,就是人类都错了,慢慢来我相信有一天会回到纯粹的。甚至纯粹到只有两个生殖器,就是一个荷尔蒙的问题,自己给自己打一手,又方便又简单,而且节奏掌握的还好,能快就快,能慢就慢。
林东林:所以是纯粹的性和纯粹的本能,对于动物意义上的人来说,可能纯粹的除了性还有生和死。我知道,你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生死,那时候为什么会有这个意识?
杨黎:所有天才,都是死亡意识先于性意识。我记不清楚了,三四岁的时候就有。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我也给自己想了很多理由,我找到了一个情景,就是年武斗。我跟着父母到他们的队伍去游行,扛着尸体游行,但我并不知道。游行完了他们就回到乡下的一个清真寺,他们是厂里的民兵团,打不赢造反派,就被赶到乡下去了。在成都的茶店子往西边有一个叫土桥,那里的一个清真寺,寺已经空了,他们把尸体就放那儿用布遮着,很惨的一个尸体。他们在休息,我吃了饭一个人在那儿玩,东走西走就走到那里,小孩子很好奇,揭开就看,把我吓着了。但我后来想,这是我给自己编造的故事,因为只是存在害怕,并不存在死亡意识,死亡意识是自己要消失的那种感觉。
我看到尸体吓着了,那是惧怕了,真实具体的害怕,但死亡意识对我来说是没有具体性的。好像我以前有点怅然若失,但是失去了什么不知道,就是一种失去,这种东西我们把它扩大化具体化以后,随着逻辑能力、语言组织的增强,我们称之为死亡意识,但那并不是具体真实的情况。比如说你需要保护、需要依托,那也不是具体的,也不是你真的就需要一个什么,但是你需要。你需要一个女朋友吗?可能需要,你需要一个朋友吗?可能,你甚至需要一盏灯吗?可能,它就是要打破这种瓶颈、这种虚无的东西。
死亡意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只觉得它与生俱有,就是有意识以后我就有这种惧怕,我一直是充满惧怕的,但是这种惧怕没有具体性。我小的时候是一个——用成都话说叫“匪头子”,就是调皮捣蛋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还是有怕的,对空虚的、虚的东西怕。到我长大一点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黑白交替,就是黄昏时候,一到这个时候我就需要找到朋友,一起聊天、喝酒、吹牛,在一起待着,一个人待不住。
林东林: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我们经常说“万事皆小,生死为大”。但是作为一个诗人,你是怎么看待生死问题的?
杨黎:这是我最重视的一个问题,我从小到大就是围绕这个目的。我为什么要超越语言?因为语言就是大限,超越了大限就有永恒了,就超越了生死。生死在大限面前是一个小问题,在语言里就是个小问题,我现在从思考到写作、到生活体验都是想完成对生死的超越,只有完成了才是一个真人,才是一个准确的人,人类费了这么多力气就是为了这个目标。除了我提出之外,到现在谁在超越语言?前人没有,你要有了这个意识才能超越。人类现在主要是依靠整体,我得靠个体,整体的问题是人类的另一种文化。
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未知生,焉知死”,我认为是“不知死,生来干什么”?一点意义都没有,自从知道我要死开始,那时候我还很小,我要做的就是超越它。几十年里我做了很多努力,讲迷信、练八卦、练太极、修真人,封建迷信搞了很多,像信仰科学、立足正确的人生态度也做了很多。但我认为解决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知道什么叫生死,它就是一个语言概念,要超越这个语言概念,超越它就超越了大限。大限就是本身,生与死、快乐与痛苦、男人与女人、白天与黑夜都是被语言说出来的一种物质。是超越语言,而不是语言超越生死,生、死、性、有钱、贫穷、富裕、短暂、永恒,甚至上帝、佛陀、魔鬼都是语言的结果。怎么超越?就是写诗,我在做这个事,努力在做。
我不用比喻,如果用比喻,可以有几个比喻跟你论证这个观点,但是没有意义,那就相当于我违背了德国古典哲学家们的观点,不要举例,我就直接说。它本质也是虚无的,无法实证的,所以就无法向你展示,就像要上帝显灵一样,那是一种错误,上帝肯定是不显灵给你看的,但它无处不在。宗教也是,我必须反对,不是我信的问题,宗教也是语言的一个单元部分,所以超越语言就一切都超越了,包括灵异鬼神都是语言的一部分,有没有鬼?肯定有鬼,因为语言说出了鬼,而实证本身只是语言的一个逻辑。
语言超越不了肉体的消失?你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达到过吗?现在所有论证都只能证明过去的失败,并不能证明前面不能成功,我不撞南墙不甘心,不到黄河不死心,过去的一切都是过去的经验,你们没有实现,但的得让我尝试,我还没到,那就让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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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度文化(广西)
关于杨黎
杨黎,著名诗人、小说家,《橡皮》先锋文学杂志主编。年8月3日生于成都,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曾与于坚、李亚伟、韩东、万夏等开创第三代诗歌运动,是第三代诗歌运动的发言人和主要代表诗人之一。著有《小杨与马丽》《灿烂》《打炮》《向毛主席保证》等诗歌、小说作品。
关于林东林
林东林,作家、诗人、摄影者、出版人,著有《谋国者》《身体的乡愁》《线城》《时间的风景》等作品,曾就职于广州、桂林、上海、北京,现居武汉,自由写作、旅行及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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