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老婆在家里锻炼小家伙洗碗,小家伙觉得挺新鲜的,干得挺起劲的,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又回到了我的儿时……
我的幼儿园时光是在上海度过的,跟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受着特殊的宠爱。在读完小学一年级后,才回到父母身边,转学到湖北襄樊隆中山脚下的研究所子弟学校,进入到这个大山环抱中的三线家园。一下子离开大都市的优越生活,离开祖父母的溺爱,来到一个偏僻、清苦的环境,巨大的落差使我立即感受到一种至今都刻骨铭心的“苦”。
一到襄樊,首先面对的就是一种“劳动改造”。由于在爷爷奶奶那里受尽溺爱,我对于劳动技能的掌握简直可以用“白痴”来形容。记得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学校里做卫生值日,我连扫帚都是反着拿的,结果成为同学们嘲笑的对象。我妈妈于是决定对我实行强化的“劳动改造”。从叠被、扫地、洗碗,到倒痰盂、打开水、买馒头,每一件事对于我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低能儿”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记忆。
住在二区的简易楼时,家里是没有厕所的,因此只能在家里的痰盂里解决问题。每天早上,我都要端着满满一盆的痰盂,走下一个很大的斜坡,医院的公共厕所去倒掉,然后再洗涮干净端回来。冬天的时候那个斜坡结冰了,走在上面非常的滑,有一次我端着痰盂不小心滑倒在坡上,一盆子的污物洒在身上,那个难以形容的惨状至今刻骨铭心。
所里有一个集中供应开水的开水房,每天都要提着两个热水瓶去打开水。最怕的是,接开水时溅出的开水烫在手上;最累的是,提着两瓶开水回家的“漫长”之路。从开水房到家里的路并不是平坦的,要上坡、下坡、上台阶、下台阶,由于人小力气小,每次都要歇上好几回才能“挪”到家。最爱的是那种有吊钩的热水瓶,因为提着热水瓶比斜着拿手柄省力多了,打水去的路上还可以拎着空水瓶前后晃悠。有一次打满开水回家的路上,可能拎着水瓶碰到了什么,一个热水瓶突然爆炸了,虽然没有被烫着,但是吓得我呆了半天。
所里还有一个馒头房,可以买到雪白的大馒头,但是却很抢手。因此每天放学后,我都要拿着一个筐子早早去排队买馒头。排队的时候是很无聊的,由于出笼的时间不完全受控,有时一排要排一个多小时,看着冒着白蒸汽的蒸笼,时间可真是难熬呀!最痛苦的是,快排到你的时候馒头卖光了,只好空手而回;最沮丧的是,由于碱没有控制好,有时出笼的馒头是蜡黄蜡黄的,那么第二天的早饭就只能硬啃这种黄馒头了。当然也有快乐的事情,前些日子一位漂亮女同学跟我说,还记得我小时候帮她代买馒头,自己的一件小事让女生记得你三十年,那也是值了。
通过了“劳动改造”,我逐渐习惯了这种山沟里的艰苦生活,但是仍然对各种的“苦”记忆犹新。
山沟里的自然环境虽然很好,但却不是我一个上海出生的小孩很快能够适应的。特别记忆深刻的就是冬天的寒冷。几乎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很大的雪。每年冬天,我的手背都会被冻开一道一道的血口,看着都吓人。晚上睡觉前,妈妈会泡一盆热水,我把手伸到热水里,看着裂口慢慢的收合,手暂时变得平整了,但是离开热水温度降下来以后,很快又会恢复成一道一道的裂口。
通往学校的路是一条乡间小路,常有老乡在此放牛,因此路上常堆有一坨坨的牛粪,记得我们学校有个外号叫“牛粪路小学”。冬天的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我们就要摸黑去上早自习了,常常一脚踩到牛粪里。下雨的时候就更惨了,雨水冲刷着牛粪,让你根本无处下脚,只好咬咬牙冲过去。后来所里出钱修了一条横跨田间的栈桥直通学校,我们的上学道路才得到了改善,这应该算是我人生中遇到了第一座立交桥吧!
窝在山沟里,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非常不便的。我们管去襄樊市区叫“进城”,而每进一次城都是那么的艰难。从所里到市区的唯一一条公路,车行需要1小时以上。所里早上有定点班车发往襄樊市区,但有座位的大巴很少,需要提前去排队。还有就是一种军用大卡车充当的班车。冬天的时候,坐在大卡车里进一趟城,脸都被凛冽的寒风吹僵了。如果要坐公共汽车,有所门口的12路和远一点的6路可以选,但是间隔时间都很长,有时候一等就是1个小时,连车的影子也看不到,真让人感到绝望。这种情况直到我到市区上高中也没有得到改善,记得有一年下雪,所有通往市区的交通方式都断了,我和我同学的母亲为了给我们送饭,硬是踏雪从所里走到了市区,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据说现在所里到襄樊市区的交通极大的改善了,开车只要15分钟,我还有点难以相信呢!
生活是清苦的,肉是不可能天天吃到的。周日父母要走很远的路到泥嘴镇去赶集,买一点便宜的肉来改善伙食。几乎家家都会用红砖盖一个鸡窝,养两只能下蛋的母鸡。记得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跑到鸡窝旁,用手伸进去摸摸有没有新的鸡蛋,有时候鸡蛋没有摸到,倒是摸到一手的鸡屎。我们家原来有只很会下蛋的鸡,却被下班的自行车给轧死了,让我伤心了好长时间。
平时很少有买零食的机会,小卖铺的零食是按分卖的,我也没能买过几次。记得一年春游,妈妈买了一瓶桔子味汽水灌在我的水壶里,使我兴奋了很长时间。
过年过节的时候,所里会发一些肉,我会挤在一群大人堆里,兴奋地排队去领。夏天的时候,所里会在灯光球场分西瓜,有时候还会分一些其它的水果。记得有一次分到香蕉,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香蕉,感觉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水果,当时我说,我的理想是一口气吃一屋子的香蕉。可是现在,香蕉买到家里有时候放到烂了,我都会忘记吃。
还有各种各样的苦,但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激励了我。襄樊与上海物质条件上的巨大反差,使我到襄樊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上海。因此从小我的学习都是自觉的和努力的,即使小学二年级转学过来时,由于上海进行六年级改革而襄樊还是五年制,使我的功课落下一大截,也没有影响我很快地追赶上去。后来的路也是按我的理想在走,考上重点高中,考上上海的大学,留在上海工作。仍然记得当年高考被录取之时的兴奋之心,我跑到校外的小饭店,一个人买了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身在喧闹的魔都,为什么我却一点兴奋不起来,反而对曾经给我那么多“苦难”的襄樊魂牵梦萦了呢?
在发小们都在回忆童年的快乐往事之时,我说了那么多的苦,好像有点不合时宜。而且相比于父辈们的创业之苦,我这点苦简直是不值一提。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写下这篇文章纪念我儿时的“苦”,虽说是“苦”,但是我为什么是带着微笑在写它呢?
那边,小家伙已经洗好了碗。我摸着他的头,微笑着说:“儿子,真不错,再去整理下自己的玩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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