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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乙当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年纪,我们出门去

MichaelCasker丨摄影《宠物云》

毕生之始

文丨阿乙

A

奶奶从厕所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上水泥台阶时两手扶膝,用了很大劲。快晃到家时,开始嗯、嗯、嗯地呻吟起来。我搬开凳子,背对着她,继续做作业,听到她说:又屙了好多血。然后她走进里屋的黑洞,徒劳地哼叫一阵,闭了嘴,睡着了。

B

对面是粮食局宿舍的背墙,黄砖头,二层楼,玻璃窗上贴满报纸。只有一间悬挂着粉红色的窗帘,在我第一次看到它拉上后,就永远拉上了。那是双男人的手,一抖,一扯,夜空里发出哗哗的声音,一个新娘脱上衣的景象倏忽不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好像有一只手躲在房间里颤颤巍巍地剥刚煮好的鸡蛋,热乎乎的气息冒出来。

此后我在门前做作业时会看上一眼,从家里出来时会看上一眼,但是窗帘永远拉严了。

C

隔壁小女孩匆匆跑出来,跑到门前脱下裤子,对着菜地哗哗地撒尿。她的奶奶走出来,指着她又黑又瘦的屁股说:杀千刀的。

她的奶奶走过来侧头望了望我家,从我家深处传出一句话来:又屙了好多血。她的奶奶就故作吃惊地咳呀一声,走进去。

小女孩提起裤子后,擦了下鼻子,从菜地里找出若干小石子,一个人就着水泥台阶玩起来。这是个仅用右手完成的游戏,先抛起一颗石子,接着迅速把地上的一颗石子抹进掌里,再接住空中掉下的那颗石子。这个程序完成后,地上就放两颗石子,此后是三颗、四颗。风吹在她稀疏的头发上,她的脸色变紫,她吸了下鼻子,没吸好,就用手背去擦。

D

风把我的尿意吹出来了。我走到厕所,一进入,就被暖烘烘的腐臭包围了,接着我看见何伯伯。一米八的何伯伯像个石佛蹲在那儿,展开一张《参考消息》一动不动地看着,底下吊着一个鸡巴,龟头灰白,阴毛灰白。

我解开裤扣,掏出山楂大的东西,对着坑内撒。因为包皮还没翻开,尿像雨伞一样打开,弄湿了裤子和鞋。我偏头看了眼何伯伯,何伯伯正好把报纸翻过来,读另一面。

E

回到屋里时,奶奶已经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吃桔子。奶奶递过来一个,说:好甜唉。我说:不吃。我把布鞋拆了,换回力鞋。奶奶说:你要出门吗?这么冷。

鞋有些小,我穿起来时,后脚跟着力踩了几踩。奶奶说:你要出门吗?天这么冷。

我直接走出门,走过平房的转角,快走上坡路时,听到奶奶的呼唤声。我站住,看到奶奶费力地晃过来,给我披一件西服。我说不要,可奶奶说,怎么不要呢,天这么冷。

我穿着这件宽大滑稽的西服走上了坡路。这是我爸爸的,淡绿色,厚厚的,衣领和袖口皱巴巴,飘荡出一股肥皂的气息。

F

昨天我已经去过癞油家了,昨天到达时,他家门上挂着一把永固锁。今天我重燃希望,他去襄樊那么久了,合该回来了。我走进小巷时,石棉瓦和鸡笼还是昨日的模样,鸡笼里发出一两声懒散的叫唤。门上还是挂着那把锁。

可是在我疲乏而绝望地走出巷子时,癞油又出现了。他的眼睛在肥肉窝中射出光芒来,他亲热地喊:崽吔。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说:有没有给老子带礼物啊?

癞油说:你以为你当官啊。

我说:襄樊好玩吗?

癞油说:不就那样。

我说:咱们去玩吧。

癞油说:天这么冷,玩什么呢?

我说:你想啊。

癞油说:我想不出来。

G

我和癞油去了血防站,在那里他姐夫留下一间宿舍。我进去后左翻翻右翻翻,翻出很多文件,翻出一手灰尘。癞油躺在暗蓝色的被褥上发呆。我说:什么东西也没有。癞油说:是什么都没有,你又不信。

风开始吹得玻璃响,我走到窗口看了看,说,要不叫机头一起来玩吧。

癞油说:玩什么呢?

我说:不知道。

癞油说:又不知道玩什么,要叫你去叫。

我就走回到床边,傻坐着,这个时候癞油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今古传奇》,丢过来。我摩挲了下,十六开,页面泛黄,好像草纸印刷的。我翻翻,找了篇读下去。说的是一个得天花的国民党军官,唤作麻脸官,没有老婆,一日被老道点化,走进桃花坞,看见一个寡母带着四个艳丽女子,分别唤作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流下口水来。

我说: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早给我读。

癞油已睡着了,眼皮下露出一道白缝。我吸口痰,继续往下读。麻脸官入坞后,先被春桃勾引,接着夏荷、秋菊、冬梅也跟将上来。干完了,女子们就问一声:还想不想?麻脸官连忙点头:想。可是逐渐有心无力了,起先的愉悦也变成苦行般的任务。麻脸官的鸡巴青疼起来,好似每天要被公鸡啄上四趟。

麻脸官本是胖人,很快身板佝偻,面无血色,四美并不怜悯,只是每日催债似地来催。麻脸官便精血大亏,奄奄一息,濒死时恍惚见老道,老道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当初点拨给你,你不听。

麻脸官被抛入荒坟丛中,冷死了。

H

机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他和我一样翻了一遍,什么也没翻出来。机头骂:妈个瘪,癞油,你跟我说你家有本《赤脚医生读本》的。癞油又无奈又愤恨地说:跟你说了,早借走了,有东西我还不给你看?机头便过来掐癞油,两人作势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癞油冒出一句话来: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那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我和机头都明白了,便去床底下、橱柜上翻。翻了很久,一无所获。机头说:癞油你记得,你这个崽,你对兄弟不仁义。

不能怪我,我也没办法。癞油说。

那你借谁了嘛?机头说。

不告诉你。癞油这样说时好像个得便宜的胖妞。我和机头就双双软将下来,“我的好癞油我的亲癞油”地哄,哄到后来,癞油说:你们千万别告诉我爸妈。我们说嗯。癞油就把抽屉一格格卸下,从桌柜里头阴暗处掏出一本水泥色的厚书来。

机头撑大眼睛翻,翻过来翻过去尽是些心肺,就说:癞油,在哪里啊?

癞油只一翻,就翻到某页,在那里,赫然画着一个女性生殖器图,却是有很多箭头指点着,1是大阴唇,2是小阴唇,3是阴蒂,4是会阴,像是扎满针灸的山涧。

真丑。机头说。

I

学校后边的操场,半边长满蒿草,另外半边是黄土,三根梁木钉成的球门早已腐烂。我们赶到时,飓风队已在那里踢了。飓风队的人比我们大两三岁,在县城有些名气,而我们什么队也没有,癞油将球丢在脚下时,歉疚之情就从我们身上生发出来。就好似一个人洋洋自得地画了很久,忽见齐白石站在眼前。

我们无聊地把球传过来传过去,终于把球传丢了。

你去捡。机头对癞油说。

你去。癞油对我说。

我捡了球一个人对着围墙踢起来,他们就坐下来看飓风队,飓风队每个人都流下大汗,机头和癞油的头发却在风里竖起来,两人抱着上身,哆嗦个不停。妈个瘪,太冷了。机头说。

又不是我要来踢的。癞油说。他们这么说,我就有些扫兴,我将足球踢到癞油背上,癞油没有反应,足球滚向一边,后来不滚了。我也坐下来,将手插进西服的袖内,嫉恨地看着那些高年级同学。看了很久,机头说:数学老师没有怪你吧?

没有。她还在作业本上给我留言,叫我好好学习。我说。

数学老师据说有妇科病,没有眉毛,脸上因为水肿光滑而透明,不见一丝血色,好像随时要死掉。上周我放学时将球踢向学校外的围墙,恰好她慢跑赶到,一脚绊了,噗地一声摔倒。我当时就跑,跑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到她还扑在那里,就走回去了。

张老师先是跪好,接着站起来,喘了好几口气,像诗朗诵一样朗声说:没事的,没事。

机头此时站起来说。癞油也站起来,我只有跟着站起来。我们走了。

J

午饭吃的是泡饭,有些饭团还没化,汤水上有些碎葱、油腥。我看着爸爸哗地喝一口,然后去夹花生米,夹一颗呲咔呲咔地吃,又夹一颗,一连夹了一二十颗,好似没有尽止。奶奶这时说:我又屙了好多血。

莫吃桔子咯,你总是吃桔子。爸爸皱起眉头。

我吃得拘谨,要等爸爸放下筷子,才敢放下,这中间会有些简短的对话。

爸爸说:作业做了吗?

我说:做了。

然后无话。爸爸吃完饭拿了竹竿,捅开门前屋檐的天花板,看了眼那里藏着的成箱鞭炮,然后又小心地松下竹竿,让天花板合上。奶奶走过来扯他衣袖,说,我一天到黑都在这里看着的,有什么事。爸爸嗯一声就走了。然后奶奶又过来扯我衣袖,小声说:我真造孽啊,你妈真不是个东西。

K

我睡醒后,已经是半下午了,晕晕沉沉,想继续躺着,又躺乏了,想起来,又觉得哪里都不能去。挂钟像斩草一样,慢慢斩过去,光阴像巨大的爬虫爬进屋。我痴呆发愣。

许久,我才翻下沙发,到厨房水龙头那里洗刷,洗得满嘴是泡沫了,就含一口水,对着生锈的水管一喷。没别的事情了。走到门前时,我看见有副板车轮胎,想到何灼强,吸口气,提起轮胎的铁杠杆,举到脖颈处,再挺举上去。四周也没个人出来说好个李元霸,我轻轻放下,坐在凳子上继续发呆。

我想,相对我这样孤苦无聊的生活,机头是何等活泼。他认识一些街道上的流氓,会抽烟,也能和女生说上几句话。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甩扑克吧,或者拿着掌上机玩积木,也许还会召集女生在家里吃瓜子,丑是丑了点。

我这就应该去找他。

L

我没别人可找的了。

机头住在煤炭公司宿舍,煤炭公司里,水泥道、电线杆、工房和板车都是黑色的,风簌簌吹过,煤渣堆上卷起一阵黑尘。我沿着坡走上去,看到坡上有个木靠椅,被人坐得光溜。我走上楼梯时,好像听到上边飘来淫荡的笑声,机头正像纣王,和众妃嫔玩酒池肉林的游戏。机头说:大不大?众女子答:大。机头说:饿不饿。众女子答:饿。机头说:饿就吃些果子吧。

我走到走廊时,风把纱窗门吹过来,啪地响了一声。我走过去,里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光阴跟着一起闯进去,落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像是铺了层鼠皮。除开机头和他弟弟蜷缩在皱巴巴的被窝里,什么人也没有。我闻到一股不好闻的气息。

机头,机头。我叫道。

机头擦了很久的眼屎,才算开了点眼。做什么?睡觉呢。机头恼恨地说。我却是接不上话来,因为我没有项目,我不能说去跳舞吧,不能说去泡马子,我没有项目。

机头咕哝了几句,叉开腿又睡去了。此时风从门口灌进来,机头把被子一抖,说:崽啊,你就连门也不关。此时我看到的却是光滑的水泥地,水泥地上有张报纸,盖着一团东西,报纸本来要被风吹走的,却被下边的屎粘着了。

M

我在煤炭公司的木靠椅上坐了很久,我让风从西服宽大的袖口和领口钻进去。后来我还在这艰难的环境里,蜷缩着睡了很久。我十三岁,或者十四岁,还要活六十七年或者六十六年。这是比较乐观的估计。

灰故事

作者:阿乙

出版日期:年6月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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