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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篇文珍张南山4

文珍,女,年生,本科就读于中山大学金融系,研究生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研究与创作”方向,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上海文学》等发表小说多篇,并为《南方都市报》《野草》等报刊撰写专栏。历获第五届老舍文学奖、第十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等。出版小说集《十一味爱》、《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

张南山

文珍/著

8

南山没想到刘为杰会单独来找他。他也许是和李刚要的南山的电话号码,说是上次认识,有缘。南山还为鄙视过人家不埋单羞愧了一下。

这次吃的还是安翔路附近的馆子,刘为杰点的麻辣香锅,要了不少鹌鹑蛋毛肚豆皮,南山无功受禄,不免局促,请客的倒是落落大方:吃啊。你不吃辣?

吃辣。南山赶紧说。

都是保康县出来的,再没有共同语言也有共同方言,说着说着就都亲亲热热讲起了家乡话。大学生素质的确高,好多用词南山都闻所未闻,什么发展愿景啦,职业规划蓝图啦。南山崇拜地听了半日,才听明白刘为杰是在问他将来想干吗。

送快递呗,还能干吗。好不容易把这一行当摸熟了,也刚识路。

胸无大志。刘为杰笑道:我是看你文化程度还行,脑子也比较活络,才这么问。李刚讲你的话我根本不信。

李刚讲我什么了?

说了你可别生气。他说你就是个老鳖衣,能送上快递就心满意足。还说你目光短浅,一辈子都是农民。我看他才是老鳖衣,保安哪上得了台面?——话说回来,快递员你干也有点屈才。现在有个真正发财的好机会,南山你要不要?

什么?

刘为杰先不答,要他顺自己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吃饭是在安翔路上长空院的渝州家厨——也不过就是家门脸稍微好点的成都小吃——从卡座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安翔路尽头的盘古七星。

看见了吗?

看见了,盘古七星,豪华大酒店。

再仔细看看?

南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大楼像个火炬。

刘为杰急了:我让你看那大屏幕!

看到了,真的好大,顶好几十个电视机吧?

不是让你看大小!你看现在在放什么广告?

南山这才反应过来:你代理的安利?

没错。刘为杰整张脸这才豁然亮堂:你看,我们安利在这么高级的七星级饭店一天到晚做广告,阔不阔气。

阔气是阔气,怪不得那么贵。南山艳羡道:我没用过。

安利的纽崔莱你听过没?

是沐浴露?

哎哟,和你说话费劲。纽崔莱是国际营养专家认证的全天然无污染营养品,现在都市里的人都亚健康……先不扯远。我刚说的发财机会,就这个。

噢,纽什么莱?

纽崔莱。我们也卖洗头水、沐浴露,但主要卖纽崔莱,卖特别好。我们销售机制是这样的,你先以六折最低价买产品,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我再免费给你上几堂销售培训课,告诉你怎样赚第一桶金……毫不夸张地告诉你,现在我们团队里除我之外,还有一个清华学生,发展了清华很多业务。名牌大学生用脑过度,大多处于亚健康状态,特别有必要服用我们的产品……我们是老乡,给你的准入门槛低一点。先买满一千产品就成。

我没钱。南山被“销售机制”“准入门槛”这些大词儿搞得晕头转向,总算听懂了最后一句:就攒了几千块,上个月刚买了电三轮。

剩下的钱呢?都寄回家了?

嗯。

你回头给家里寄五万五十万的多好?区区几千块,要我是你,都不好意思跑趟邮局。刘为杰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你知道吗,如果你留下这些钱会怎么样?好比你留六千块,全用来买产品,我给你六折,你再八折九折卖给客户,第一个月就能挣小一万!你傻啊!

南山像听天方夜谭,嘴巴一直没合拢过:挣小一万?这账他有点算不过来。

就这还算少的!我们有个哈佛回来的教授,也加入团队了,听说他下面有十几条线,每个月能拿到至少五万!五万是什么概念!你天天没事出国玩都花不完!

南山没法想象一个月五万是什么概念。但他不想也不敢和哈佛教授比挣钱,这听上去像是外星球的事。他张着嘴呆呆地听着。

所以才攒几千就迫不及待地寄回去,李刚说得真没错,目光短浅!刘为杰总结道。你来北京做什么?就为了干个最底层的快递,寄几千回家?

和你们大学生是不能比。南山说。我也不会搞销售。

谁一开始就会?教教就会了——我看好你,形象好,又有文化,将来肯定还能带别的人。我们安利的传统就是传、帮、带。我也是觉得有缘,能帮你一把就帮你一把——你见过老师还反过来请学生的么?

这句撮着牙花子的话南山听懂了。正好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叫来服务员,埋了单。这顿饭比他想象中要贵,九十多。小一万没挣着,小一百先出去了。他一边肉痛一边摸出钱包,刘为杰还在对面悠闲地剔着牙:你这个徒弟可以,我带了。

谢谢刘老师。南山说:不过我天天送快递,可能没时间。你不也要上学吗?

那破学早不上了——刘为杰往空中呸了下:干这行,上课管屁用。有时客户需求量大,单都跑不过来。上次没好意思和你们说,我读到大三就退学了,当时也是遇到了一个有缘人。

南山差点把钱包掉地上:没读了?你知道从我们村考一个大学生到北京的大学有好难?

刘为杰不耐烦道:上工程物理没卵用。读完本科至少还要读研,读完研最好读博,读到头了才最多能进一个鬼研究院,月工资四千多到头,猴年马月能在北京买起房?我爹妈都在广东打工,我不想他们打一辈子工,就得赶紧发财。

那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南山问。不比哈佛教授的五万,至少也得两三万吧?

刘为杰犹豫了一下:收入你就别打听了。城里人都不兴问这个——总之不少。

南山的目光不由自主滑到了他脏兮兮的西装上,不过他很快又给刘为杰找到了财不露富的新理由:肯定是怕数量太大,吓到他。他不禁对这位前大学生现销售员的衣锦夜行心生敬意。富人看来也不好当,一分一厘都得省——刘为杰这顿又没掏钱。平时也不知道吃些什么,可能业务太忙顾不上吃饭,那么黑那么瘦,不合身的西装挂在他身上晃荡,活像小孩穿大人衣。

发现他在看他,刘为杰一瞬间露出极不自在的表情来,旋即又恢复了正常:你看什么?

你这西装怎么这么大?

客户送的——我也不是没衣服,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人家一番好意。干这一行,第一就得活络,礼貌,会做人。

南山直点头。

那你现在手头到底还剩多少?

他算了一下:交完房租,剩八九百吧。

刘为杰竭力掩饰自己的满脸失望:反正你们快递工资高,过几个月又攒出来了。到时候你千万别再寄回去了,记得给我打电话。记住,我六折供货。你买够一千,就算正式加盟我们团队。

他刚才还说快递员是这个城市的最底层。一转眼快递员工资又算高了。南山还没想明白,刘为杰就接了个好的好的,我马上来,您等我!

他对南山点一下头,就来回晃荡着过于肥大的袖子和前后襟急匆匆地走了。

南山回到音乐学院门口,继续分包裹,发信息,打电话。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他刚才没和刘为杰说实话:钱不是寄回家了,是打算全给谢玲珑。上月底新发的工资也都一起。总共九千七,差不多就一万了。

他当然知道刘为杰是骗他的。报纸上说了,做直销的都是骗子。他又不是从来不看电视,不上网。要骗,他宁愿只被他骗顿饭。如果没算错,谢玲珑大概还要过半个小时才出现。这段时间够他等出几身欣喜若狂的大汗,又慢慢地重新风干的。

他每次送快递给谢玲珑,都会猜测包裹里是什么。她最喜欢买衣服,偶尔也买鞋子,化妆品。老乱花钱,难怪攒不下钱。他情不自禁温柔地想。自己要是有钱了,也乐意让自己喜欢的姑娘一直花钱。

那天晚上那个什么歌舞团副总搂着她的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一刻如五雷轰顶,南山才真正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一天到晚老见面,早不知不觉动了情。他至少给她送过上百次快递,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了她的物质生活需要,她的日常吃穿用度。有时候下午送快递送得晚,他还会看见她夜里踩着高跟鞋打车出去,也许是表演,也许是上课。每个音乐学院的学生都忙,她不算接私活多的。他不知道她要找门路到底要塞多少钱。他想帮她,就像那个武汉卖电脑的男的帮小菊。

眼下南山已经跌入他最美的一个梦里了。梦中人马上就要从学校出来了。他习惯了蹲在地上分发邮件,也习惯了仰起脸看她高不可攀又美艳不可方物地站在音乐学院门口,小脚牛仔裤,衬衣,高跟鞋。要么就是民乐旗袍,开叉直到大腿。最好看的是登台演出的天蓝塔夫绸大摆裙,裙摆露出的脚趾头洁白圆润。没有比这些时刻更不像小菊的谢玲珑了,但是他偏偏就想起了小菊。这个姑娘看上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整个北京城和李家湾没有关系一样。但是他知道她眼下缺钱,而他正好能借给她钱。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城里姑娘做朋友。朋友就是互相帮助,他主动解她燃眉之急,这样至少也能当朋友了吧。她穿的每一件衣服他都觉得好看,也爱看她每次拿过快递客客气气说谢谢的礼貌样子。他更乐意的,是总算和北京城产生了一点点切身切肤的关联,一点点两相亏欠还不完的恩情。

她出来了。今天穿的是连衣裙,黑白格子,式样很大方。他本来蹲在地上分拣包裹,远远看见她,赶忙站起来,用两只手轮番拍打裤子,不好意思地冲她笑。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伴,比她还先看见他,好像指了一下他给她看。两个女孩子远远的,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南山害羞地低下脸,过一会再抬头鼓足勇气笑回去。他知道她认得他,她找他寄了好几个月的件,但她一直只叫他师傅。但很快她就会记得他叫张南山了,他要借钱给她。哪怕是“给”呢,“给”也可以,永远不还了也可以。只要他能帮上她忙。

她离他越来越近。她对他微笑了,好像是认出他来了。

他开朗地笑着,大大方方迎上去。

9

南山回到村里的那一天,正巧立梅。没回来过年,妈说冬天不冷。三九欠东风,黄梅无大雨。这就意味着这一年的梅雨季雨水不会太多,水稻欠水,也长得不会太好。爹说家里的那口井都打不出水来了,还得去河里引水。南山注意到爹没有提小菊家里的地到底咋样。他们肯定是没有帮她种。

他一路上趁着黄昏的微光察看村里人的地。大部分没有荒,稀稀拉拉的水稻和棉花间插着种在田里,但看得出来缺水。他家稻谷田也裂开了一道道口子,梅雨早该下而还没下。村里面剩下的尽是老弱妇孺,没几个有力气去河里打水。瞎了眼的李二婆坐在村头大槐树的根上吱吱呀呀摇扇子。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小孩子从二婆跟前飞奔过去,一个女孩子被另一条伸出去的树根绊了一跤。李二婆循着哭声过去把她扯起来:莫哭!哭啥子!李二婆已经瞎了十几年。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村里面的小娃子都没人管。有个瞎眼太婆负责照顾着就算好的。

村里人早从李刚那里风闻南山干快递员发了大财。每个月一万多,还要找个城里姑娘当女朋友。就是一点不好,不肯借老乡钱,也不肯给老乡介绍工作。小铁在工地上干了几个月,被脚手架上面掉下来的铁架子砸破了头,医院里。之前小铁要南山带他去送快递,南山死活不肯——大概怕小铁抢他饭碗?现在小铁父母恨死南山,扬言说再见他就要扇他几巴掌。

这些南山都不知道。

和来时一样,他还是坐硬座到襄樊。把五百多块钱买了一个拉杆箱,给爹买了一瓶赖茅,又给妈买了一身贵人鸟,现金也就不剩什么了。到了襄樊第一件事,就是感觉火车站变小了。人倒是和记忆中一样多,推板车的,打地铺的,背着蛇皮袋牛仔包靠坐在候车室柱子上等车的。他没出车站,也不知道襄樊是不是和北京一样繁华热闹,一碗正宗地道的牛杂面又要多少钱。但他唯一晓得襄樊也有送快递的,他们公司在这里也有分部。

从襄樊坐了两个小时大巴才到他们村,下车的时候已经六点半,再走天就全黑了。南山想起第一次到北京去,进了隧道,又出隧道,进进出出好几次,整列车就开到彻底的黑暗里去了。刚才大巴车厢里没开灯,下车后车厢里外也是一样深沉疏朗的黑色。村里没路灯,也没月亮,夜间田垄上起了一层蓝汪汪的薄雾。南山新买的拉杆箱轮子不停陷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泥里,根本拉不动。他索性把它提起来,却碰着了右脚膝盖那个旧伤疤。

那还是送快递第三个月摔的。但这也没什么。二宝说过,从脚手架摔下去,比他这个绊得狠。他张南山还算是运气好的。

南山在朦朦胧胧的雾气里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谢玲珑!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到他们村里来?

他后来一直在音乐学院门口解释,她总不理睬。大概还是他那天太直接了些,吓着了她。他没想到她死活不肯借他的钱,还吃了好大惊吓。她的女伴比她厉害,大声问他是不是耍流氓。他也差点要哭:我借钱给她,怎么是耍流氓?

女伴说:你怎么知道她缺钱?

谢玲珑只说: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他急得立起了眼睛:你认识的,你每个星期都给我打电话,找我发快递。你每星期都收几十个件,我每天中午都看得见你。你打电话说要找工作缺钱,我可以借给你。

女伴更凶:你是不是跟踪她了?你一个送快递的一直跟踪我们音乐学院的女生?

南山说:我没有。我就是老在这门口看见她。

谢玲珑脸色先是煞白,又涨得通红,垂着眼不敢看他。张南山见过她那么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子。她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还是那个女伴不依不饶接的腔:你要借钱给她,你知道她缺多少?

南山说:我有差不多一万。都可以先借给她,还不上也没事。

女伴哈哈地笑起来:玲珑,这个活雷锋主动要求借你一、万、块、钱。把钱数咬得很重。紧接着又转向他:雷锋,你知道我们每个月出去当家教接演出能挣多少吗?你以为光你们快递工资高?我告诉你,她差十万,你借得起吗?

十万,比小军爸爸做手术还贵。南山吓了一跳。

她们仨在学校门口推搡拉扯,好多学生都渐渐停下来站在门口围观。几家送快递的也嘻嘻哈哈地围过来。中通的说:大哥你有钱不如借给我,我房子首付还差两万。顺丰的笑道:你才有一万,人家差十万,这缺口有点大。

谢玲珑又羞又恼,终于和那天晚上一样哭出声来:神经病。走开。我怎么会借你一个送快递的钱。她带着哭腔不待说完,就拉着女伴匆匆走远。

南山没追上去。准备给她的银行卡还好好揣在兜里,这也是和电视上学的:不要直接送钱,送卡。密码最好是姑娘的生日,如果不知道姑娘的生日,那么设置成自己的生日也行。他就设置成了自己的生日。卡没机会拿出去,密码更无从说起。他本来都想好了台词:密码是我生日,。我是金牛座,你呢?城里姑娘都喜欢说星座。他知道。

后来南山再去音乐学院门口,就再也没有见过谢玲珑。她好像整个人从学校里人间蒸发了,也不知道是毕业了还是躲着他。他不知道后来她借到十万了没有,那十万又有没有帮她找到工作。其实他要知道她差那么多,就不会自作多情了。南山压根不是想骚扰她。他只是以为他可以帮她。

他回来过完年还是要回北京的。继续跑几年快递,等钱攒多了,也许就能开个快递公司,这样就能把李刚二宝小铁都招进来了。医院还不知道怎样。工地不给钱,医院老说要拔管子。他和李刚去看过一次,和医生大吵一架。等有钱就好了,有钱他张南山管张小铁一辈子。南山还仔细考虑了一下到时候要不要招刘为杰进来。他人滑头些,但总归是老乡——如果肯来就还是要吧。至少刘为杰读过大学,会看手机导航。

南山后来经常痴痴地盘算未来,一个人的时候。等那女子近了,近了,他还在自顾自地微笑,满脸都是憧憬的喜色。但他陡然间注意到那不是谢玲珑常穿的黑白灰,是大红,在雾气里艳异非常。再近一点就发现原来是小菊——怎么会是小菊。她不是交了一个武汉男朋友么?他震惊地发现他早已经忘记她了。要不了多久,他大概也会忘记谢玲珑。

小菊在黑暗里就像一朵盛放的红色太阳菊,颤悠悠地走过来了,满脸羞涩,但是笑着的。

南山哥。

他呆呆地看着她。

是我,南山哥。

小菊完全变了。在暗夜里她皮肤看上去和城里姑娘差不多白,头发也烫了大波浪——可再洋气些,也只有更让他想起城里姑娘谢玲珑。她们其实没有那么像,就是轮廓有点像。他刚才糊涂了,竟没有认出来。

小菊走过来,犹豫片刻,轻轻拉住了他的两根手指:我和那个男的分手了。

这是个新鲜动作,也是城里学来的。她犹豫,大概是怕南山想起什么。

其实南山早就忘记了。和好多其他事情一起,干净彻底地忘记了。再见小菊,依然还是亲,可就只剩下亲了,像家里头的一个小姐姐,一个老妹妹。这个老妹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鱼尾纹,才二十岁,青春就已经过早地被城市消耗殆尽了。她的肉体变成了一具过度包装的皮囊,笑容看上去廉价且职业:南山哥,早听说你在城里发了财,咋比在村里晒得还黑?

其实他也一样。被城市消费,损耗,使用殆尽。他的肠胃被常年不规律的作息和有一顿没一顿的饮食摧毁,肝肺胸臆灌满了城市成分复杂的尾气,一到秋天就和其他快递员一起定期发作过敏性鼻炎和咽喉炎。一年内他去过不计其数的高低中档小区,却不是这城中任何一个小区的正式居民。他能把包裹准确无误地送到每一个人手里,说出他送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电话,家庭住址,但那些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名字,电话,从哪个省哪个市哪个镇哪个村来。他们不知道张南山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南山。就像小菊那些客户,也不知道她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的菊。

立梅这一天,雨水迟迟没有下来。

而这两个曾经海誓山盟过的年轻人终于在田垄上相遇。田垄两侧是干涸的、咧开嘴的、没人理会的水稻田。而南山的眼泪却滔滔汩汩,汹涌地,不可自控地淌下,流到了田垄,稻田,土地破碎的心脏深处。小菊在那一刹那面有惭色:哥,我们结婚后去镇上开个饭馆行不行?你爹说你每个月一万多,出去这久,至少攒了十多万,足够开饭馆了。

南山根本没来得及回答她。黑暗的最深处,那只神秘莫测的公鸡长久以来保持了最大限度的缄默,在根本不该打鸣的时刻,突然以无法想象的音量嘶叫起来,好像全村里就剩它一个活物,有恃无恐,并不怕有人过来一刀把鸡脖割断。而他居然有点喜悦地听到了自己的哭声,和鸡叫声一起,越来越响亮地回荡在村庄上方。小菊还以为他在哭她。也许他就在哭她。

*蜜丝佛陀:美国一种彩妆的品牌,以睫毛膏著称。

*蜘蛛人:一般指那些攀爬在城市高楼外墙上进行清洁工作的工人,利用各种安全设备及自身平衡能力待在高楼的侧面,远看状若蜘蛛,故被称为蜘蛛人。

选自《十月》,年第1期

《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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