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踩着大地我头顶着太阳
我装作这世界惟我独在
我紧闭着双眼我紧靠着墙
我装作这肩上已没有这脑袋
年,襄樊(今襄阳市)有人酒醒了,嚷着要恢复历史原貌,把襄樊改回襄阳。
政府很重视,开很多会。我也被邀去几次,还发了言。
我的发言自然没被重视,那不是开会,那是听会。
回报社,我对同事们说,作为新闻,这事要报,但只能如实记录,不要拍马屁说改得多好。因为,这是折腾。
为便于理解,我先把当年的情形捋一下。有点绕。
年5月,古襄阳改名襄城,襄城+樊城=襄樊。
几千年的襄阳,消失了。
市郊有个张湾镇,离襄阳城几十里远,升格为县,跟古襄阳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取名襄阳县。
后又撤县建区,叫襄阳区。
襄樊=襄城(古襄阳)+樊城+襄阳(原张湾镇)。
襄城表示不服,不准。
年10月,襄樊市改叫襄阳市了。
襄阳=襄城(原古襄阳)+樊城+襄州(原襄阳区)。
他们说这是尊重历史、恢复历史原貌。
以下是改名之前,我在一次采前会上的话。
我不认为他们要把襄樊改名为襄阳是出于对历史的尊重,所以投了反对票。
我知道这没用,他们早已定了。开会说是征求意见,其实是打招呼,让你不要反对。
我反对不是认为襄樊比襄阳好。
单论历史,襄阳的确比襄樊悠久得多。
襄阳、樊城,隔汉江相望,自古兵家必争。忽必烈当年灭南宋,小小的襄阳城他打了4年,所以才有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一说。罗贯中《三国演义》回,32回写到了襄阳;陈寿《三国志》86卷,18卷写到了襄阳。
岂止这些,西汉初年就有襄阳县,多年了。年才襄+樊=襄樊。
那我为什么还反对?
因为,襄樊已叫56年了,既成事实。
你会说,短短56年,能跟多年比?
不能比,但它是现实。
历史疼痛千年,你毫发无损。我这会儿来掐你一秒,你会咳嗽半天。
多年历史,你可以一目十行,56年现实,你只能分分秒秒数着过。鲁迅说,人必生活着,爱得才以附丽。历史也一样。
都说没历史就没有现在。可没了现在,历史给谁看?那些失落的譬如玛雅文明,从地里刨出来,后人无继,谁又知道谁是谁?
没现实,历史意义不大。
尊重历史,必先承认现实。
我们往往只历史本身,而忘了怎么写历史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就像《立法法》,怎么立法也是一部法。
尊重历史,不只看故事,还要在故事的演绎中让你的行为站得住。
真要恢复历史原貌,请先把襄城改回襄阳,有此前提了,才可以往下聊。
我叫襄阳,你把我改叫襄城,让一八杆子打不着的地方叫襄阳。过两年,又把襄阳收走,来来来大家一起统称襄阳,这叫尊重历史?
这叫折腾现实。
这就要回到话题原点,为什么改名?
尊重什么历史,就为个招商引资。
出门跟人谈生意,说我们是襄樊的。人说襄樊在哪儿?襄樊都不知道,咋这没文化呢,刘备三顾茅庐、马跃檀溪知道啵,关羽水淹七军、刮骨疗毒知道啵,诸葛亮躬耕陇亩、《隆中对》知道啵?人说你才没文化哩,那是襄阳好吧,唬谁呢。
灰溜溜回来,越想越气。
叫什么破襄樊,没名气,改!改回襄阳!
说到招商引资,可真是个无聊的话题。
我不反对外商来投资。
我反对政府去招去引。
商人的天性是逐利,人没想来,表明这儿他无利可图。你去请,就得许以利诱,对吧?
政府能许什么利?
低价划地、税收减免,等等,这就对本地企业不公平了,扼杀本地经济,外商享受超国民待遇,本地人成了二等公民,对不对?
此其一。
二、政策杠杆倾斜,必致社会混乱。
政府招商,层层派任务,公安局也招商,犯了案咋抓?法院也招商,惹了官司咋判?
三、企业只是企业?背后的支撑是文化。
外商能做大,是人家地域文化的孕育。来你这儿,人文风习不同,得适应。他主动要来,对不起,遵守咱的法律、咱的文化,他适应你;你请他来,是你适应他,这就危险了。
譬如排污,不处罚,乌烟瘴气,都不能住人了,经济发展有什么意义?处罚,人就一句话,是你请我来的,你看着办。你能怎么办?
所以,招商引资,是不懂经济的急功近利。养鱼不从培育鱼苗做起,从人塘里直接把大鱼抱过来坐享其成。大鱼水土不服,瞎扑腾,把水搅浑,万一是条黑鱼呢,你塘里好不容易自生一点小鱼小虾,全被它吃了。
我一直说,政府,守护公平正义就行,发展经济不是你的事,少插手。你把公平正义守住,社会昌明了,经济环境纯净了,不用招,外商自动纷至沓来,跟你名字响不响亮有什么关系?
城市跟人一样,名字就一符号,重要的是你有什么,而不是你叫什么。
你也去叫比尔·盖茨,看谁眼羡你。
你啥也没有,名字被人记住,也是前人的伟业留下的余香。襄阳名气大,是拜诸葛之亮,关云之长所赐,有你什么事?
没用的子孙,祖上越显赫,越显得没用。
整个中国都这样,凡事不修内理,尽在虚头巴脑上穷折腾。
年,荆州与沙市合并,荆+沙=荆沙。
过了两年才反应过来,炸了锅啊!酸文人们痛心疾首,什么关羽大意失荆州,荆州还在;我们大意失荆州,从大禹时代就名震华夏的荆州就消失了,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子孙!
且不说大禹时的荆州跟现在的荆州是否一码事,只想说,你把小眼儿瞪大点行吗,荆沙市荆州区,荆州明明还在,哪儿消失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扯什么尊重历史,不就是荆州区只能摆荆沙市后面,荆沙没名气,怕招不到商嘛。
刚说了,名字就一符号。我当然不认为荆沙比荆州好。如果荆州、沙市一合并就叫荆州,我不反对。问题是荆沙已叫两年了,改就改了呗,硬要折腾又去改回荆州。吃饱了撑!
你会说,就一符号,改改更健康,咋啦?
咋啦,改名不花钱是吧。
仅换招牌这一项,主城区、所辖县市那么多政府部门、医院、学校、车站码头以及大大小小各类企业,包括驻外机构,包括外驻机构,为改一个字,换招牌得多少钱?别看荆州不大,没个百千万,拿不下来。
还有譬如身份证,荆州万人,襄樊万人,一字之改,都得换,添多少麻烦?还有户口簿、社保卡等等等等,会误多少事?
无谓的消耗、浪费、折腾。
如今,荆沙改回荆州10年了,腾飞了吗?你问问,哪个外商是冲悠久历史去荆州投资的?
襄樊一样,一改襄阳就流金淌银了?
现实讲,这叫不务正业、舍本逐末、缘木求鱼、劳民伤财。
文化上,这叫无知、愚蛮、不自信。
都这么恢复历史原貌,武汉也要改。
年才有武+汉=武汉,只比襄+樊=襄樊早一年。论历史,武昌、汉口、汉阳哪个不比武汉悠久?有谁想过要恢复历史原貌了?
想想都笑,你把武汉废了,让武昌、汉口、汉阳统称武昌市?知道会怎么麻烦吗?
毛泽东又食武昌鱼,你以为是武昌的鱼?那是鄂州的鱼。岳飞屯兵鄂州,你以为是今天的鄂州?是今天的武昌。
鄂州以前叫武昌,武昌以前叫鄂州。你把武汉改叫武昌就还没完,得改回鄂州才能算恢复了历史原貌,可鄂州又该改叫什么呢?
鄂县?鄂王城?
都这么往回悠,一直悠回盘古开天地?你就是悠回恐龙时代,也仍还不够数啊。
一个社会老想往回走,不是好事。
北京都去过,有些地名你细究,会笑死。
高义伯胡同,过去叫狗尾巴胡同。
志义伯胡同,过去叫猪尾巴胡同。
杨乙伯胡同,过去叫羊尾巴胡同。
北京话,尾巴读yǐba。
侯位胡同,猴尾巴胡同,这又读wěiba了。
礼士路,以前叫驴屎路。
雅宝路,以前叫哑巴路。
王广福斜街,以前叫王寡妇斜街。
乐泉胡同,罗圈胡同,住日本人,罗圈腿。
光彩胡同,棺材胡同,棺材一条街。
就连鲁迅小说里著名的吉兆胡同,过去可是叫鸡爪胡同的。
你一个个都去恢复历史原貌试试,那可是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所以地,你试试!
我不是反对改地名。地名并非不能改,有些很不雅的,的确该改。武汉蔡甸区有个侏儒镇,侏儒什么意思?早该改,却至今没改。
所以你看,这改名不改名,他们的不的、在乎的不在乎的,到底是什么?
要我说,襄樊改襄阳,毫无必要。
恢复历史原貌不是把历史搬到现实中来,更不是回到历史中去。年历史是民族记忆,56年不是?可为什么抹杀?岁月桑田沧海,历史已演进到了今天这样子,惟有承认并尊重现实,才谈得上真正的尊重历史。
我说过,单论名字,襄阳、襄樊无所谓,如果无碍万千百姓的具体生活,你咋改都行。
可它碍,而且劳民伤财!
所以,名称一经确定,就别折腾了。还是那话,尊重历史,必先承认现实。你把现实弄得乱七八糟,历史再辉煌,几个意思?
这些半文盲懂什么历史啊。在他们眼中,历史就一虎皮,他们拿出来吓唬人,从不想想,这虎皮是先辈们凭着自信、勇敢、舍生忘死,从老虎身上扒下来的。
他们没有自信,他们不懂自信。
顶着先辈的高帽满世界招商,无异于讨饭。
他们不懂,一座城市的历史荣光,是先辈们筚路蓝缕前赴后继拼来的;外商的雄厚财力,是从小作坊开始,夙兴夜寐勤扒苦做一点点挣来的。
纽约,CityofNewYork,知道啥意思吗?
New,新的;York,约克。
纽约世人皆知,约克在哪儿,几人知道?
如果我讲新阿姆斯特丹,你不会感兴趣。
如果我讲那儿是从怎样一片蛮荒一点点发展壮大的你可能直接睡着了。
可纽约今天牛皮哄哄,的的确确是从以前鸟不拉屎的一片苦寒之地点滴发展来的呀。
要我说,叫什么襄阳,就叫襄樊。
襄阳是一种农耕荣耀,是靠一伙强人来这儿打群架出的名,就现代文明而言,没什么底蕴。如果我们能放眼未来,自信自强,励精图治,开拓创新,让世界和未来慢慢都只知道襄樊而淡忘了古襄阳,那才是我们这代人的牛逼闪闪。
历史是前人的现实,现实是未来的历史。
先辈能创造荣光留给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创造荣光留给后人?
他们不自信,也不相信自己的人民同样勤劳、有智慧,只要纯净氛围,守护公义,点滴呵护遍地开花的民营企业,经济同样会蓬勃兴盛,不仅能让自己的家乡美丽富饶,也能对外输出资本。
他们不愿勤劳,只知享受,不懂奋斗。
他们只顾眼前,为捞个人政绩,官位升迁,贩卖先辈的荣光,靠招商引资去讨一杯羹。
可怜,折腾。
回到我们的工作。这种改名新闻,作为新闻你要报道,必须报道。
记者不能缺位于时代,我们采写新闻,是记录正在发生的历史。很多事阻拦不了,那就如实记录,留给后人看,让后人去评说。
但不要捏着鼻子哄眼睛,违心讴歌他们改得多么伟光正,那是对权力滥用的无耻奉承。
我们这代人,智慧不够,勇敢不够,很惭愧无力为未来留什么灿烂。那就尽力守住底线吧,不要替愚蛮煽风点火。老老实实,把我们能捡到的历史枯枝,原原本本,留给后人。
年4月5日,襄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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